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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读书,学好骑射,父亲就会来看他。所以他开始读书,开始学习骑射,尽管教他骑射的太傅说他年龄太小,不用太过刻苦,但是为了能见到父王他还是忍下了所有的艰辛。

    只是大半年过去了,他的父王依旧没有来看过他,尽管他的太傅说从来没有一个王子有他那样的天赋,进步如此地快,但是他的父王依旧没有来……

    后来他便忍不住每天在父王下朝的时候远远地在回廊看他离开的身影。前些天听说玉是送给最珍视的人,他便打定注意定要自己磨一对,一个给父王,一个给母妃。

    吕氏手中握着那枚玉佩,看着儿子藏在回廊小小的身影,忍不住泪如雨下。

    就在此时,听得三声钟鸣,朝堂散了。玉曜握着玉佩的小手紧了紧,屏住呼吸等着他的父王经过。终于父王的仪仗过来了,他眼睛一亮,顿时向那边跑了过去。

    后来……颜路记得,后来那人瞥了他手中的玉佩一眼,吩咐一旁的侍从拿了玉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以至于后来他以为那枚玉佩早被他扔掉或者是随意赏赐给别人了。

    再后来,那人宠爱的郑姬诞下公子扶苏,郑姬为了儿子的地位,她终于向他和他的母亲下毒手了。颜路记得他和母亲中毒倒在雪宫的时候,那人终于来了,只是他竟然站在屏风后面无动于衷!他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那人站在屏风后面露出的衣袖和手中握着的解药心里从来没有那般恨过。

    郑姬下毒原本是王室间的斗争,大抵是他儿时太想得到那人的注意太过努力,锋芒过甚,招致祸患,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那人,那是他的父王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那样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母亲受那样的折磨痛苦地在他面前死去?而且之后还冷血地下令抹去他和母妃所有的记录?

    被人救下后,他常年遭受余毒的折磨,这些年那毒越发地难以控制,他对那人的狠便越来越深,渐渐地他发现他的师弟也恨着那人,正好借着他的师弟的手将那人逼出来,亲手杀掉他……

    想到这里,颜路回过神来,此刻形势骤变,大力士一击不中,赵政的车队立马停了下来,训练有素的仪仗没有一丝一毫地慌乱迹象,所有人鸦雀无声锁定住了他们所在的方向,顿时众人只觉博浪沙上空压抑的气氛更浓更重了。大力士率先冲了出去。

    下一刻敬之也宝剑出鞘,不顾她的喝止,踏着大力士杀出的血路,三两步便冲向已然暴露了的赵政车驾,下一刻颜路也拔出了承影消失在了原地。

    大抵因为敬之是直取嬴政的,两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在大力士体力不支倒下的那一刻,敬之轻易地就靠近了车舆,喝道:

    “狗贼,还我全族性命。”

    就在他的宝剑快要刺到嬴政身上时,颜路手握承影挡在了嬴政的面前,并且三两下将敬之制住。

    敬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身黑衣的颜路和与颜路面容三分相像同样黑衣华服的嬴政,脸上的表情渐渐由不可思议转为愤恨与不甘,然而颜路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此时,赵政抬手阻止了欲上前保护他的左右,似笑非笑地看着敬之问道:

    “你是嫪毐在外面生的野种?”

    此刻敬之被颜路制住了全身,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愤恨又不得言,他的脸早已涨得通红。

    不愧为王者,不紧不慢地问完敬之,嬴政又看向颜路笑道:

    “玉曜是朕的儿子,他不会杀朕的,朕回来之前你们谁都不准轻举妄动,李斯,吩咐下去,今天的事谁敢乱传一个字,杀无赦。”

    短短三个字千古一帝的威严尽显。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都落在了颜路身上,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而颜路心绪宁定沉默不语,仿佛嬴政的话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他桃花眸里一贯的清明柔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寒意。

    一时间寒风更甚,枯败地芦苇被吹得凄凉地伏在地上,黑云越发浓厚,密布在山丘上空,好像要把山丘压塌似的。

    满目凄凉肃杀的颜色让好些人不堪忍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只有嬴政、颜路、敬之、李斯还有……她一动不动。

    李斯见如此情况,想到多年前的那件事,心下了然,识趣地向赵政行了一礼。

    “诺。”

    果然下一刻颜路轻易地挟着嬴政留下没有回过神来的众人消失在了车前。

    河边,颜路放开抓着嬴政手腕的手,将他扔在地上,嬴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悠闲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威严的问道:

    “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父王的?”

    颜路见他如此反应,目光顿时寒了下来,冷冷地说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王。”

    听他如是说,嬴政反而不恼了,轻轻拍着龙纹织锦宽袖上沾的灰,挑眉笑道:

    “那么为何你不仅没有杀朕,反而救了朕?朕来猜猜……因为朕是你的生父,你下不去手吧?”

    是啊,可笑,明明是恨他的,可为何下不去手?

    颜路站立不稳退了一步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那一刻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被一句话击得粉碎。

    “子婴回来告诉朕说你活着,朕便留了个心眼,命人找出了这个玉佩随身带着,关键时刻果然救了朕一命。”

    子婴?自己在山贼手中救下的好叔叔!

    而此人,竟然无情至此!

    颜路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了,自己没有眼前这个人狠心,这人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活活痛死在面前无动于衷,而自己要杀这样一个冷血的父亲却怎么也做不到。奈何自己有这样一个无情的父亲,但却有一个脾性温和识大体的母亲,无论是面容还是性子,自己都肖似亡母。

    不杀他,甚至救了他也难怪了。

    想了很久,终于颜路又恢复原本沉着冷静的样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拿起承影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看向一旁的河流说道:

    “不必多言,解药给我。”

    嬴政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他不喜欢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但是奈何他的“好儿子”如今太过强大,他不得不隐忍下来。

    其实适才有那么一刻嬴政真的想把解药给这个儿子,只是,想到他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苏儿的地位,又将那个想法压了下去,用他刚刚掌握的筹码威胁道:

    “若是‘小圣贤庄’和解药二者只能选一样呢?”

    颜路在心里冷笑,果然为了稳固那个儿子的地位,这人手中一定会拿着牵制自己的筹码。既然这人为另一个儿子苦心经营至此,那么不急,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毁掉这人所做的一切,让这人后悔的。

    杀不了他,让他后悔似乎也不错呢。

    颜路无所谓地说道:

    “原不指望你给我解药。”

    说道此处,一改之前的样子,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那么记住你说过的话,以后若是‘小圣贤庄’有个万一,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第十六章 何须悔多情

    颜路扔下嬴政回到山丘时,这里已经被秦兵控制住了,她的部下除了被制住的敬之,几乎全数折损,颜路在众人没有回过神的时候解了对敬之的所有禁锢,又在秦兵的刀锋下救出眼神已然空洞的她,拉着她不再留恋三两步消失在了山丘。

    她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正被人揽着快速地移动着,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她想过要挣扎,可是对方揽地太过用力,她完全不能挣脱,索性懒得动弹了。

    被揽得久了,腰上的一圈生痛,她不禁自嘲地想着,同一个人对她做同一个动作,以前觉得是温暖,现在却觉得是折磨是彻骨的寒意。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偏巧一滴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带了深秋劲烈的寒意顿时激地她打了一个寒颤。

    终于……下雨了呢。

    沉闷了一天终于开始落雨了,畅畅快快地下它一场,之后会不会就天晴了?

    揽着她的人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挡住大半寒风后,她顿时就不那么冷了。

    又是装出来的温柔!她麻木地想着。

    终于到了一处很隐蔽的山间小茅屋,颜路停了下来,只听见怀中的人用冰冷的语气对他说道:

    “师兄,可以放开良了么?”

    他如她所说将她放下,退后一步,面对着她,定定地瞧着她没说话。

    而她,双腿落地后,没有好脸色的看着他,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觉得有些心痛想问他还好不好,可是转念想起自己被他利用了那么久,顿时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能有什么事,顶多带了个人跑了这么久给累的,又说不定这人为了博取她同情……横竖如今她不会再被任何人骗了,不管是敬之还是他。

    她总算知道了,这人一直一直对自己亦或是说对张良的照顾都是有目的的,亏他还以为是出于同门师兄弟之谊,以前的张良再聪明肯定也被他温柔的外表欺骗了吧?谋划了那么久的刺秦计划从头到尾都被自家师兄掌控着,人家就等着时机一到及时保护皇帝老爹呢。

    公子玉曜?呵呵,嬴政的好儿子啊。

    她在心里问自己:还喜欢他吗?

    是的,她不会否认,也不想欺骗自己。可那又怎么样?再喜欢他,只要离开他过个三五年也就忘了,到时候她照样过她的小日子,谁也碍不着谁。

    想到这里她发现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有一条三指宽的刀伤,不见得多深,却也在不停地渗着血。这才察觉难怪适才觉得手臂不舒服,可是心里不畅快地很,压根没注意,现下发现了,到开始痛了起来。

    颜路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默不作声上前两步,利落地撕下衣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药粉在那块黑色织锦上,便要往她的手臂上按去。

    她发现后,忙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可是下一刻她惊恐地发现这人就这样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不等她反应,强势地抓着她的手臂,只三两下便用那块布将其缠住。因为对方的动作不太温柔,她吃痛也不敢再乱动了。

    这人悠悠地瞧了一眼他自家包扎好的手臂,又顺带替她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后,悠闲地踱回了适才站过的地方,她不禁恨得牙痒痒,可是却想起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清冷地说道:

    “那算什么?”

    她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

    颜路看着她平静的反问:

    “子房指什么?”

    她将声音拔高了一度,看着他质问道:

    “师兄替良挡刀的那次,是因为那时良对于师兄来说还有利用价值?还是说倒在良身上反手刺那人是当时唯一的办法?呵呵,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良才替良挡下那一刀的吧?”

    近乎是用自嘲地语气问完最后一句话,她心中的酸楚难当,却强撑着逼迫自己绝不能被他看轻了。

    “子房猜的不错。”

    猜得不错?他怎么就能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那句……‘子房没事真好’算什么?”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说出来的语气却仍旧有些颤抖。

    颜路有些错愕,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激起了层层涟漪,但他仍旧保持着完美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因为……‘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高祖、项籍是谁,淮阴又指谁?”

    此话一出她心下大骇,她没事就喜欢在书房里默一些前世看过的诗句文章写在竹简上,只是写完都会立刻销毁。那一次她因为太困,一时大意便睡着了,偏巧被他瞧见了。若是别的无关紧要的诗句文章也就不说了,可这篇《留侯论》……

    颜路留心着她的反应,顿了顿,继续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便知道你不是不识字,而是不认识小篆,后来我在你书房找到了你用我从未见过的字体写的这篇《留侯论》……那时我便猜到了一些眉目,直到上次我重伤,听见你在我身旁说的那些话,更是印证了我心中所想……安流……”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只觉得他的话就像一把尖刀,他每多说一个字,便刺她一刀,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直戳着她的心脏,最后两个字尤甚。

    那时他……竟然醒了!

    也就是说她向他表白他都听见了……

    她的心里话他听见了……

    她的身份他也知道了……

    所以……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无力地问道:

    “所以,你想知道那些人是谁,所以那时候我不能死?那么……为什么还要带我去刺秦?”

    “子房想去便依了子房也无伤大雅。”

    顺带绝了敬之刺杀他爹的念想?

    见到他如水的目光,听着他柔和的嗓音,任之前心绪如何激荡,如今反而平静了下来,在心里冷笑:

    呵!这话说得当真轻松,当真是无所谓的很!

    真够狠的啊!

    “最后一个问题。”

    她完全冷静了下来,沉静地说道。

    颜路微微一笑,无所谓地点点头。

    “既然我对你的表白你都听见了,那么……相处至今,你可曾……喜……对我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真心?”

    其实话说到这里,她觉得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她原本不是死缠烂打放不开的人,只是还是忍不住不甘地问出最后一个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

    而这一问对于颜路……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心里却早已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以为自己早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该有什么情绪波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问,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难以言状的感觉。

    其实最近他常常会因为她做出一些失控的事,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在她这里总会出现……例外?

    她之前问自己为什么会挡下那一刀,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么?

    没错。

    也是因为只能那样杀掉那人么?

    也没错。

    可是他总觉得除去这两点他还漏掉了最关键的什么……

    之前因为刺秦时间紧迫,他无暇整理自己的心绪,这事便只能一压再压。而现在他发现,面对她的质问他竟然开始觉得有些不确定了,而且看到如此伤心的她,他竟然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就算适才面对那人他也没有这样慌乱过……

    难道……

    心里一个想法浮现出来,惊得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么?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更是瞬间崩溃地一塌糊涂,一口腥甜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强压了下去。

    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一个字,生生变成了两个字:

    “没有。”

    她听着他用柔和的声线缓缓吐出的这两个字,一瞬间她反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自嘲地说道:

    “也是,我就猜到是这样的。纳兰说‘而今真个悔多情’我却以为不然,喜欢便是喜欢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过段时间我也会把你忘了,说不定哪天还能回家了,也没什么放不开的。”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小声呢喃道:

    “难怪我从来不喜欢纳兰悲凉愁苦的调调,只喜欢李白的洒脱豪放……”

    “哦,对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袖子里翻翻找找,半晌找出一支木簪子,大大方方地递过去。

    这是那次她穿女装时他随手拿来给她绾发的,这发簪并不精美,却古朴大方,线条温和流畅,拿在手上质感非常细腻。后来她舍不得还回去,便一直留在身边。

    看着她的一系列反应,颜路微微蹙眉,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又一次毒发,心绞痛地厉害。饶是如此,他却还是默不作声地将那支发簪接了过去。

    就在这时,原本还纷纷扬扬的小雨,瞬间痛痛快快地下了起来,很快便将两人淋湿,她觉得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便对他说道: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保重。”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在她转过身去的刹那,颜路下意识地要将手抬起来,却不料没有抬到一半又不自然地垂了下去。

    他竟是想挽留她!可是……

    因为此刻身体已经快到彻底不受控制的边缘,颜路只能挣扎着用最后一丝神智强迫自己保持着原样不至于倒下,就那样听着凄厉地雨声,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她消失的那一刻,他神情一松,直直在雨中倒了下去。

    他狼狈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深秋的雨打在他的身上,他自嘲地想着:

    自己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彻骨的寒意呢。

    这时,一个面容再普通不过的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挟着一个骂骂咧咧的红衣男子出现在他身边。中年男子扔下红衣男子,一脸担心地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而红衣男子,在看到他后也停止了对中年男子的咒骂,担心地看着他。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关切地问道:

    “公子,您还好吗?”

    颜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中年男子说道:

    “成叔不用管我,去……把她带到下邳安置好,我……随后就到……”

    成叔向她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却又忍不住担心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红衣男子走过来,接下他,说道:

    “只管去吧,师弟这里有我。”

    也是,有大公子在,公子定然无事,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向二人微微颔首,三两下便消失在了她离开的方向。

    第十七章 隔墙说兴亡

    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马车里,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也被人给换了下来,惊惧之下不顾还在发烧,拖着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这时,身边一个粉雕玉琢红着眼圈的小孩惊喜地凑了上来,亲昵地拉着她的衣袖唤道:

    “阿兄……你可醒了,阿桑担心了好久。”

    看着孩子眨巴着泛红的大眼睛,心下不忍,原本警戒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是谁?”

    孩子听了她的询问,神色一黯,但很快又换上乖巧顺从的样子说道:

    “敬之哥哥走之前说阿兄什么也不记得了,要阿桑好好照顾你原来是真的。”

    听到敬之两个字,微微她皱起了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就冷了下来,问道:

    “他还有……咳咳……咳咳……”

    因为说急了,进了些凉气她开始猛咳起来。

    阿桑见她这样也急了,忙抬起小手给她顺气。安慰道:

    “阿兄别急,敬之惹阿兄生气,阿桑以后不提他就是了,横竖他说没有颜面见你,要你保重,将一切交还给陈管家,自己走了。”

    听这个叫阿桑的小孩如是说,她的气顺了不少,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对敬之,她也并不算很生气,他和张良说到底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敬之是张良救下的,张良把他当作刺秦一大助力悉心栽培,也算是利用了人家。而且她能感受到敬之对张良的敬是真的,她也能大致猜到敬之的想法。

    张良救下敬之后,相处时间一长,敬之便越是深信张良能给他想要的,于敬之来说,张良就像一座需要仰望的高山,若说敬之有什么利用了张良,大概也就是能替他报灭族之仇了吧。

    后来她占了张良的身体,敬之对张良建立起来的崇敬信赖甚至是依靠轰然崩塌,但是又不甘心,或者因为长久以来对张良的敬成了惯性,刺秦一事仍会找她商量,甚至会带上已然没用的她。但是她相信若是她不答应刺秦,敬之也会自作主张自己去的。

    再说这个陈管家,她是听敬之说过的,被张良安排在下邳,也就是张良恐怖组织的总部打理事务,只是听说他前段时间病着,便没见着。

    许是见她半晌没有说话,阿桑往她身边蹭了蹭,亲昵地说道:

    “阿兄许久不来看阿桑,阿桑……阿桑想念的紧,若非陈管家带阿桑来找你,阿桑……”

    孩子十分委屈地看着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顺了顺气,又哽哽咽咽地继续说道:

    “现下阿兄忙完了,敬之那家伙也不回来了,阿兄以后是不是就会多陪陪阿桑?”

    这孩子没听敬之提过,听他的口气,似乎和敬之不大对盘……

    “阿兄说阿桑像阿兄的弟弟,不仅救下了阿桑,还一直照顾阿桑,现在阿桑也长大了,阿兄身体不好,该轮到阿桑来照顾阿兄。”

    弟弟……她脑里子突然蹦出了一句话:弟死不葬……按史书说的,张良的弟弟在韩破时便死了,而且谁也没给她提过她有这么一个弟弟,那么……

    想到这里她发现这个孩子眉眼之间果然与张良有那么几分相似,他说自己是张良救的,或许是这孩子像死去的幼弟,张良想念弟弟心切,便把他当作弟弟来养吧?

    看这个叫阿桑的孩子对她的关心不像作伪,她心一软,忍着手臂酸痛的感觉揉了揉他乌黑的头发,笑道:

    “人小鬼大。”

    转眼来到下邳已过三四个月,这段时间算起来是她来到秦朝最轻松惬意的日子了,有张良留下的陈伯这个忠心耿耿又精明的管家,生活上的琐碎完全不用她操心。

    记得她在来下邳的路上遇到了专程等她的大师兄和荀师叔,大师兄说的话虽然极少,但字里行间的关怀却是让她红了双眼,不管如何,大师兄是真的关心她这个师弟的。虽然大师兄回了“小圣贤庄”,但荀师叔却留下来替她治病。

    那天她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淋了雨,更是病的一发不可收拾,亏得荀师叔随她在下邳住了下来替她治病。

    虽然这老头整天对她没有好脸色,但是每每看到他却很暖心,对他不禁又亲近了几分。在老头子的医治下,她的身体终于逐渐转好了。上月老头子回“小圣贤庄”前还说,再过些时日他把藏书阁的那些书看完了,也搬来下邳住着。

    送走了老头,她身子也好了,便坚持着每天早起看书,没事了拿着琴自己捣鼓琢磨,有时候来了兴致便绕着山里散散步,或是阿桑央着她带他去不远的彭城玩上一整天。

    这几日连着看书看到深夜有些乏了,今日她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吃了陈伯做的早饭便留下一脸幽怨的阿桑自己出去转转。

    正值冬季,走在有几寸厚积雪小路上,时不时能听见微小的“吱吱”声,这些声音随着她步子的轻重缓急声音也不尽相同。她用心听着这特别的旋律,一路走着倒也不觉得无趣。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若有似无的药香夹杂着湿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她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好奇地凭着这股药味向源头走去。

    很快便见着一个紧闭着门扉的高墙小院。小院里时不时飘来的几缕药味正告诉她就是这里。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凭直觉闻着味道就走了过来,并没有多想。

    不过到了这里看着墙角一枝倾斜出墙的白梅,与高墙之上的白雪相互掩映,成了一副不错的画面,不禁感叹来的值了。想起一句诗,小声念了出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公子吟的可算是诗?”

    那声音似乎因为主人生病透着几分无力,但无力之余又带着几分让人不忍拒绝回答的期待。

    她收回已然迈出的脚步,转过身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时院子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声,随后便听他喃喃道:

    “竟是……走了么?”

    那声音里满是清寂与失望,她没来由地有些心疼,这才意识到自己隔着墙点头人家看不到,忙说道:

    “是诗。”

    那人听了她回答,有些惊喜,连带着苍白无力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又问道:

    “只有这两……咳咳……句么……咳……”

    许是因为说话吸进了寒气凉了肺,墙内的男子开始小声咳了起来。

    她觉得只听得见对方的声音,见不到对方的人,就这样隔着覆了层薄雪的青灰色高墙,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似乎不错,笑了笑答道:

    “有是有,不过这诗也就这两句最值钱了。”

    听他咳得厉害她又忍不住问道:

    “你身体……还好吗?”

    “打小落下的毛病,习惯了。”

    他无所谓的语调,仿佛诉说的不是自家的不幸遭遇,而是在悠闲地与她聊着邻居家的阿猫与阿狗不和这样的家常。

    “我瞧这诗新奇的紧,是你写的么?”

    男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大方笑道:

    “我哪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原以为对方会问她出处,不想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时她站在雪地里的双腿开始有些发麻,手冻地通红,肚子也饿了起来,看了天色发现已经是申时了,这才想起自己离家太久:

    “我……我该回家了,再不回去陈伯他们会担心的。”

    “你……还会来么?”

    许是听他温柔的语调带了些期待的意味,她不忍心拒绝,便点点头说道:

    “嗯,明天来。”

    “好。”

    听着墙内男子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她仿佛能看到一个眉眼弯弯的模糊人像,周围的寒意顿时被他话语里散发出的暖意驱赶地一干二净。

    还没走到门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的阿桑便向她跑了过来,径直扑到她怀里,她宠溺一笑,揉了揉阿桑乌黑的头发,说道:

    “进去吧。”

    还未进内室,陈伯颤颤巍巍地拿了一个暖手的小炉子走过去,塞到她手上要她抱着暖手,她笑着说了声谢谢,一脸好奇地问道:

    “陈伯,晚上咱们吃什么?”

    陈伯已经七十好几,脸上的皱纹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慈祥,微微一笑说道:

    “都是公子爱吃的小菜,您看了就知道。”

    翌日,看完书已经是正午,吃了午饭,她披上狐裘打发掉了阿桑便又向外走去。

    刚靠近小院,便听男子问道:

    “是你来了么?”

    她微笑道:

    “嗯,来了。”

    突然想起自己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呢。忙问:

    “对了,昨天急着回家,忘了咱们似乎该交换名字呢。我叫安流,谢安流,你呢?”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么?咳咳……安流……志不在小……咳咳……”

    清清淡淡的声音伴随着阵阵咳嗽从墙的另一面传来。

    “这本非我所愿,却……”

    不得不为之。

    “阳,卫阳……咳咳……”

    “卫鞅?哈!”

    听她如此说,里面似乎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纠正道:

    “安流取笑了,是‘艳阳’之‘阳’,不过说起来阳与商君倒是有些渊源。”

    在秦横扫六合,吞并八荒的浩荡攻势之下,列国逐一破灭,却仍有一个国家幸存至今,那就是卫国。

    “这么说来你是卫国人?”

    “嗯。”

    卫国出人才啊,商君卫鞅就是她最崇拜的一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趣道:

    “人言:卫多君子,其国无患。更有《诗·淇奥》一篇,洋洋洒洒百余字,卫国君子温润如玉跃然纸上。公子既为卫人,当也是位如切如磋的君子吧?”

    “安流又说笑了,不过……咳咳……‘其国无患’么?卫国如今苟延残喘,怕是不能称作无患吧?”

    她好奇,既是卫人,说起自己国家,怎么就这般淡然,完全事不关己。

    “你不为自己的国家惋惜吗?”

    卫阳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说道:

    “卫国依附强秦生存至今,咳咳……历代君王想尽办法却也无法阻止其日渐式微。偏安一隅,终咳咳……终不是办法……或许国亡……是迟早的事。况且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他猜得不错,卫国撑不了几年光景便会灭于胡亥之手……的确无法阻止,释怀才是明智的选择。

    身处滚滚红尘,多少人因为国破家亡而身负血海深仇,张良那样的人年轻时尚不能超脱,而这人能达到这般境界,不得不令人叹服。

    初时她以为这柔弱公子常年有病在身定然无趣得很,没想到越是往下聊她便越是觉得有趣,渐渐地发展到与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不幸的是她再次忘了时间,等到发现申时已经快过完了,忙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改天再来看你”不等他答复,匆匆小跑着回了自家的住所。

    ……

    今天是她第五次来小院,半月以来,二人相谈甚欢,一来二去墙里墙外的二人已经形成了默契,谁也没提进小院坐坐的事,只是今日……

    “安流要进来坐坐么?”

    第十八章 墙里佳人笑

    许是见她半晌没有回答,卫阳又问了一次:

    “大雪天,安流不进来避避风雪么?”

    回过神来,她抓着白狐裘上的毛绒小球晃晃,佯作委屈地说道:

    “我这个客人在外面站了这么大半月,阿阳今日方才想起一尽地主之谊吗?”

    卫阳朗声一笑,顺着她的话道:

    “哈,是我的不是,咳……阳这里向安流赔罪。”

    听他那不痛不痒的语气,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正了衣冠向她郑重叠手行礼,惹得她轻笑一声,嗔道:

    “没诚意。”

    卫阳不再接话,权当默认了她的控诉,转而说道:

    “门给你留着的,恕我行动不便,安流自己进来罢。”

    她仔细一瞧,发现门果然是虚掩着的。满心期待地走过去,要将门推开的那一刻反有些犹豫。和卫阳相处半月,她其实一早便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只是因为二人都觉得隔着墙说话别有一番情趣,便一直没有人提出要打破这份默契。

    而今日……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径直将门推开。

    种满白梅的小院靠墙的一角放着一方竹榻,上面躺着一个周遭散发着温柔祥和气息的白衣男子。进门她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眼睛上覆着的一条白色锦带。饶是如此,从锦带遮挡之外的地方,也能瞧出他该是十分清秀的男子。

    这样一个温良端方、安静通透的男子,竟是……看不见吗?

    真可惜!

    卫阳等了她许久,发现她似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猜出了她的心思。低叹一声,随后骨节分明且白得近乎透明的双手抱着做工精细的青铜错金兽鸟纹小炉放在一旁,自己撑着竹榻站了起来,随后拍了拍白衣上的皱褶,低头将适才被他放到一边的青铜小炉抱回怀中。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卫阳向她走来。随着他的靠近,原本若有似无的药香越发分明了起来,他不偏不倚地将暖和的小炉放在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上,然后自顾转身向屋内走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安流不必觉得可惜,我虽目不能视,但生活不受影响,倒也无碍。”

    她震撼地看他的一举一动,若非他眼睛上真真切切地覆着一条锦带,她定然认为他说自己看不见只是个玩笑。

    “莫再发呆了,随我进去暖暖身子罢。”

    卫阳的话把她拉回现实,这才快步跟了过去。跟在卫阳身后,她留心观察着这个小院。这个不算大的院子里一应俱全,卧室、书房、客房……该有的一样不少,再往后有源源不断的药香传来。她大致能猜出后院应该是个药房。又仔细闻了闻,这才发现今日的药味似乎与往日不同,下意识问道:

    “换药了?”

    闻言卫阳的步子虽然没有丝毫停顿,但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屈了屈,顿了片刻功夫方才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附和道:

    “安流心细。”

    走进屋子,她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因为主人畏寒,屋里最多的便是暖炉,只要是有坐的地方便有温暖柔软的皮毛制品垫着。脸上没有血色的卫阳身处其间,倒像极了深闺里藏着的俏佳人。

    她笑着打趣道:

    “阿阳,适才我在墙外听着你的笑声,想起了几句话,你听听是也不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虽然此刻大雪封山,没有残红青杏,也没有燕子,但是墙内却真真切切住着一位笑声清朗的佳人,哈哈。”

    卫阳抿唇一笑,漫不经心地往软榻上一靠,道:

    “( 弄秦 http://www.xlawen.org/kan/54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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