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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阅读

    戴独行道:“但他虽然进了神水宫,却还是无机可乘,只因阴宫主对门下子弟的约束极严,他根本没有和那些姑娘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道:“哦!”

    戴独行道:“而且阴宫主并没有留他住在神水宫里,只不过每日由午时开始,请他来说法一个时辰,说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办不到。”

    楚留香沉吟着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戴独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宫的女弟子,四个人互相监视,本来实在可说是毫无可乘的机会,甚至连他自己都已认为绝望了,谁知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对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叹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静了。”

    戴烛行道:“不错,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司徒静这名字,他只觉得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脉脉含情,彷佛对他有意,只不过两人间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苦笑道:“像无花这种人,要**是用不着说话的。”

    戴烛行道:“但没有机会,他还是无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这种人,自然会自己制造机会。”

    戴独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按着道:“据他的记载,神水宫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间,点缀着许多亭台楼阁,就是神水宫女弟子们的居处。”

    楚留香暗道:“蓉儿果然没有说错,但柳无眉所说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戴独行道:“山谷中还有一道瀑布,势如飞龙,瀑布下有潭如镜,潭中有一块大石头,那也就是无花的说法之处。”

    他按着道:“无花一入谷就坐到这块大石头上来说法,说完了就走,他苦心筹划之下,觉得只有在这块大石头上做手脚。”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做什么手脚?”

    斗独行道:“这块大石块本就平滑如镜,有天他入谷后又故意踏了脚青苔泥泞,一踏上石头,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着道:“人人都知无花乃少林高足,若说他运站都站不稳,别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泞,就难说了,何况他还故意连变几种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连阴宫主都被瞒过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尝不是被他瞒过许多次?一个人若能骗得过我,只怕就很少有骗不过的人了。”。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他全身湿透之后,自然难以安心说法,自然要先将衣服烘乾,这要求谁也不能说不合理,连阴宫主也无法拒绝,所以就叫人带他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庙里,还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将衣服烤乾,至少要半个时辰,有半个时辰已可做许多事了。”

    戴独行道:“他以为那对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静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和他单独相处的,谁知却是另两位姑娘将他带到庙里来,而且生起火之后,立刻就退出去了,还将那座小庙的门窗全都关得紧紧的。”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诧异,道:“这么一来,无花岂非也无法可施了么?”

    戴独行道:“他正在发愁的时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后走了出来,而且自愿献身于他,这一变化,据记载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为之动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后走出来的?如此说来,那小庙里必定有条秘道了……神水宫里每栋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条秘道都通向“水母”阴姬的居处?甚至还有秘道远达柳无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独行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接着道:“据他说,那司徒静原来是阴宫主最亲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缠绵一度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他只不过说想见识见识“天一神水”,司徒静就立刻为他偷了一瓶出来,两天后在他山谷的时候就偷偷交给了他。”

    楚留香讶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独行道:“他自己实也末想到这件事办得有如此容易,因为‘神水宫’的门下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他再也末想到司徒静竟会自愿献身,竟似比荡妇**还要轻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两天内就能将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来,自然是“水母”阴姬宠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宠信,平日自然不是个轻佻淫荡的人,又怎会一见到无花,就完全变了?”

    戴独行叹道:“这只怕就是佛门所说的孽缘。”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来,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隐情。”

    戴独行道:“无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件事总算已成过去,老朽今日重提旧事,只不过想让香帅对‘神水宫’的情况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私记既是无花写给自己看的,所记载的想必定是实情,所以,依老朽推测,阴宫主的居处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无花在讲经的时候,她才能听得到。”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外面衣袂风岱,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击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声中闯进来的,自然就是胡铁花,但他也感免到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现在急着要说话。

    楚留香听他说出了方才的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铁花道:“你用不着摸鼻子,也用不着替蓉蓉担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的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的,只不过在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胡铁花笑道:“那样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的。”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胡铁花大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胡铁花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帅,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的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发觉你今天话说得太多,酒却喝得太少了。”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的人,在宫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山谷。”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鸡道是为了对付楚留香的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楚留香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戴独行却已将桌上的酒菜全都装在一只麻袋里,又煽熄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在窗子旁的胡铁花却过了半晌之后,才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这两人身形都出奇的轻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独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彷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

    胡铁花瞧了瞧戴独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的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轻功都是要比他高出许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轻功高手全都涌到这小城来了。

    铁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的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的山坑。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的?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势都熟悉得很。他们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的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那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在这里教学的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的一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的大驾。”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交

    这人的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

    胡铁花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退出去的时候,也忘记将这扇窗子关上了。

    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的面目,胡铁化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

    这人居然是他们在‘拥翠山庄’所见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

    这两人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的是什么呢?

    胡铁化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

    朦胧的夜色中,这黑衣人的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又彷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会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

    黄鲁直走来拍引拍他的肩头,道:“我不怪你,在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的。”

    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

    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封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似乎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着接道:“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这一辈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

    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的。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

    胡铁化和楚留香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的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饼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的……”

    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

    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在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怕也不会再有……”

    黄鲁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将酒菜摆出来吧!”

    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的,而且还要喝两杯。

    胡铁 ”

    楚国香却更奇怪,听他们的说法,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

    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

    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最平常的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

    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的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怕也就是那些天潢贵胄们的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在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的,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被黄鲁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

    因为他们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事会比等待更难受的,竟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着远方。

    远方的黑暗吏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在怕早已过了三更。”

    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的。”

    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的,我……”

    突听门外“笃”的一会,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瓢逸而苗条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门口。

    门外还是很黑暗,胡铁花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楚留香的嘴忽然张开了,就好像忽然破人踩了一脚。

    只因他已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他已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的眼睛,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

    他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这里等的竟是宫南燕,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的情人。

    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最圣洁,最不可冒渎的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有个地下的情郎。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外面就算是他老婆,他怕都不会比此刻更惊讶。

    因为令男人们最生气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只见黑衣人欢喜的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

    爆南燕轻盈的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

    她嘴里虽在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楚留香暗中忽又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蜜的关系,那么,黑衣人等的难道并不是她么?

    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

    爆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攘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的一双手忽然抽挛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爆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傅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爆南燕冷冷道:“我师傅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爆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彷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击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爆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她实在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末说完,黑衣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样死的?”

    爆南燕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恨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目中已流下泪来。

    爆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在是你的运气,因为你实在不配的。”

    听到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惭愧,又是难受。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的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最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宫南燕道:“她的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爆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楚留香的人?”

    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

    爆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最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楚留香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圣洁”的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还一定想要他的命。

    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更想不到这黑衣人的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静。

    只听“砰”的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

    他紧握着双拳,哼声道:“楚留香,楚留香,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

    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生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

    饼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

    黄鲁直变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女儿,现在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说到后来,他的狂笑已变为痛哭。

    但戴独行、胡铁化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的事。

    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更令他们吃惊了。

    这神秘的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

    难怪他说:“天下的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难怪他脸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

    轻功又如此高妙。

    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

    武林中第一个君子人,竟会和采花淫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的事,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的身份来掩护自己。

    难怪黄鲁直再三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的秘密。

    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现在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宫’主人的手上。

    他为什么偏偏远活着呢?

    说话永无更改的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最无耻的男人撒谎?

    这件事,却令楚留香他们更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正在惊讶着,突听“哼”的一声,铁独行已自他们身旁箭一般窜了出去。

    他的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

    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着面前闪动的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怒骂。

    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的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磨折,从无一日能安睡的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的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难道就此便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所以你现在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阻,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来为他做个主意,但楚留香现在却不愿现身。

    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的罪,他已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

    只见黄鲁直神色已渐渐安详,目光也渐渐坚定,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种人的确是不会说谎的。

    戴独行叹了口气,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在是运气,奇怪的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交上朋友的呢?”

    他不让黄鲁直说话,接着又道:“其实我也已想到,一个凶淫恶毒的人,是绝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像他那么样疼爱的……”

    楚留香发觉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了变化,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说越缓慢。

    他自己却像是并没有发觉,还在接着道:“雄娘子竟会对自己的女儿有如此深情,这实在也是令人难信的事,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放了他。”

    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脸色已变了,说到“放了他”三个字时,他已冲到雄娘子面一,一拳击出。

    雄娘子并没有闪避,成名江湖垂六十年的‘千里独行侠’这一拳击出,竟变得全无丝毫力泵。

    黄鲁直脸色也已大变,瞪着雄娘子道:“你……你为何……”

    戴独行嘶声道:“你还会什么,你我两人全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时胡铁花也已看出雄娘子竟在暗中施放了一种极恶毒的**,将戴独行和他的恩友黄鲁直迷倒。

    别人这么样对他,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上最卑鄙恶毒的人。

    胡铁花只觉怒愤填膺,立刻就要冲出去,谁知楚留香竟又拉住了他,而且还不让他说话。

    就在这时,雄娘子已站了起来,他目中已是热泪盈眶,却更衬得他那张冷漠的睑看来份外诡秘。

    只见他向戴独行深深一揖,嗄声道:“戴先生的不杀之恩,在下永生难以忘记,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绝不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我的。”

    他转过身望着黄鲁直,又垂下头道:“至于你,我……我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你……你……”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塞住,再也说不下去,而这时戴独行和黄鲁直也听不到什么了,他们都已倒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有女怀春

    黄鲁直倒在地上,还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声音虽轻微,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绝不会看错你。”

    雄娘子目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痴痴的望着地上已昏迷了的黄鲁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黄鲁直身上。

    他的手在颤抖着,颤声道:“我对不起你。”

    这简简单单五个字里,也不知含蕴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友情?当真令闻者鼻酸。

    然后,他就转身狂奔了出去。

    胡铁花揉着鼻子,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叹道:“他这只不过是想入神水宫,因为无论他女儿是生是死,也要见她最后一面,但他也知道黄鲁直绝不会让他去的。”

    胡铁花道:“因为他此去必死无疑,竟鲁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

    楚留香黯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一齐入宫,戴老前辈和黄老剑客,就全都交给你了。”

    他轻轻一掠,便已掠过屋舍。

    只听他语声远远传来,道:“莫忘了,还有蓉儿。”

    胡铁花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只是喃喃自语道:“原来雄娘子真的已改过自新,原来他对黄鲁直和戴独行并没有恶意,但我方若是忍不住冲了出去,若是失手杀死了他,还不让他解释,那么他岂非永远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许还在自鸣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已汗出如雨,湿透重衣。

    要跟踪雄娘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动特别机警小心,这些都是他在长年的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要在暗中盯着他而不被他发觉,世上除了楚留香外,怕再难找得出第二个。

    因为楚留香除了轻功超人之外,还有一双份外锐利的眼睛,所以并不需要追得做太紧。

    令楚留香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奔向山区,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栈里,难道他并不想到神水宫去了?

    楚留香几乎要以为自己猜错了。

    他住的客栈并不远,他实在想回去看看苏蓉蓉,可是他却又不愿错过雄娘子,因为他已感觉到雄娘子和神水宫的关系似乎很深,而且很不寻常,他想以雄娘子为桥梁,他认为这也许是唯一的捷径。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山城在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祥而宁静,月光静静的照在屋顶上,屋顶下的人们都在沉睡,他们的生活虽然平凡而单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

    楚留香几乎已忘记在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

    夜色虽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这时雄娘子已凉了出来,他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猫似的,又没入黑暗中。

    楚留香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的是来取这皮囊的。

    囊中装的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

    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

    他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的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的山隙。

    楚留香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末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进入山区后,他的行动就更谨慎,飞掠在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楚留香跟踪得也就更吃力。

    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彩,木叶上的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天若一亮,楚留香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

    但楚留香却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的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

    若在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

    晓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韵天然,如仙子鸣琴,在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楚留香想到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时的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的入口处了么?”

    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

    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这座山坡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

    原来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的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

    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的秘径?

    楚留香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要被对方发觉,而且边置身在危险之地,对方若是施展杀手,他根本连退路都没有。

    他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静静的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的琮峥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在将一件件很小的铁器搁在石头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雄娘子显然还留在这洞|穴中没有走。

    饼了半晌,楚留香又听到他的啜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的叹息声,脚步走动声。

    楚留香本来还猜不到他留在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在发现他竟似还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在这里等到天黑。

    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进入神水宫。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也只有在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在外面乾等。

    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在很难捱,他在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楚留香虽然很喜欢冒险,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

    等人本已经够难受的了,饿着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的,但“饥饿”并不纯粹是**上的问题。

    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空虚,所以楚留香只有努力去想些别的事,幸好他能想的实在太多了。

    他这一生中实在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回亿,虽然有些也曾令他痛苦,但大多数都能带给他一点安慰和温馨。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真是一段黄金般的日子。

    大多数成名的英雄,练武时都忍受过别人所无法忍受的艰辛和痛苦,但楚留香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虽然他也曾不眠不休,也曾在冰雪寒风中奔驰于崎岖的山道上,来锻炼轻功和体力,也曾在烈日酷热下流汗,甚至流血,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痛苦,因为这就是他的兴趣,所以他总能找得到乐趣。

    他又想起了那些童年的好友,姬冰雁、胡铁花……

    一想到胡铁花,他就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认为胡铁花并不是真的爱喝酒,只不过喜欢喝酒时那种情调而已。

    因为酒总是能带给人们热闹和欢乐。

    他有各式各样的朋友,他觉得这些朋友都对他不错,所以他心中充满友情的温暖,这令他很舒服。

    于是他又想起了一点红,想起了曲无容,这两人外表都冷得像冰山一样,心里都充满了热火。

    他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到那里去了,也不知道一点红是不是还在继续逃避那刺客集团的追踪。

    他只有在暗中祝福。

    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的低啸。

    楚留香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

    人在回亿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快的,所以有些孤独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亿里,才能度过漫长寂寞的晚年。

    但现在距离天黑最少还有一两个时辰,楚留香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谁?( 画眉鸟 http://www.xlawen.org/kan/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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