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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什么富贵人家的东西,你怎么消受不起,想当初……”无赖突然住了口。

    姚千里心上一跳,忙追问道:“想当初怎么?”

    无赖却转过了脸去,“无甚,无甚……我去给你买炉子。”

    又教姚千里给拦下,却不是追问的,说是久不去镇上,家里也着实要添置些东西了,刚好今天一并买了回来。

    无赖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应下了,又道你可是见来了我这么个劳力才故意挑了今天?

    姚千里只笑不言。

    一路上还不明显,一到了人多了地方无赖便摆出了一副母鸡护仔的架势来,把姚千里守得严严实实,便有人在后面善意的笑,道可真是个疼媳妇的男儿。

    无赖面不改色,姚千里也未觉有不妥,于是两人模式不便,善意的笑言不绝……

    人说无巧不成书,谁也没想到这闹市上竟会突然闯来一辆马车,而且那拉车的马如疯了一般的狂奔。

    也正是这会儿功夫,无赖只顾着看炉子去了,一时没留意姚千里,而姚千里闻到有香气飘过来,循着望去,原来路对面不远处在卖糯米糕,一时也嘴馋了,便想去看看,然刚走到路中间,那辆马车便撒野而来,行人四散,姚千里根本躲闪不及……

    也幸好那车夫在紧要关头勒了一下马,马蹄子才没踩到姚千里身上去,将将擦了个边,姚千里被撞到在地。不过几乎没人看见那一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后只见人仰马翻,而且那躺在地上的人还是个大肚子,很快便将姚千里里里外外的给围了个严实。

    没过多久,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人,一身的戎装,看样子年纪还不大,不过眉宇间的气势却是不弱。

    直到那戎装男子走到了姚千里跟前来姚千里都还没有起身,其实伤势倒不见得有多重,多半是受了惊吓,伏在地上,双手护着小腹,涩涩发抖。

    戎装男子面无异色的俯下身来,轻声唤道:“这位夫人。”

    姚千里依旧是没有反应。

    那戎装男子又唤了几声,便也有些急了,蹲下身子去查看,“夫人可是伤着了,我送你去医馆。”

    将姚千里喊得回过了神来,抬起头来看人,那戎装男子却突然现出一脸的惊色来,脚下一退,口中急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姚千里还有些迟钝的样子,只讷讷的看着他,围观人中便有催促先将孕妇送至医馆。

    那驾车的车夫凑到那戎装男子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戎装男子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上的姚千里,一凝眉,俯身抱起姚千里,问了最近的医馆处,便拔步而去。

    ……

    老大夫一脸的胡须,看起来医术很精深的样子,察其面色把其脉,而后一捋那长胡须,脑袋两晃,启唇道:“无碍无碍,夫人与腹中孩儿皆无大碍,只是受了惊,歇息片刻即可。”

    此话一出皆是松了口气,姚千里见那戎装男子一直是一副急切的样子,便微微一笑,道:“奴家既已无碍,公子就请回。”

    那人却不动,凝眉看着姚千里,忽而从怀中拿了块红色的玉石出来,“在下方才捡到了此物,不知可是夫人遗失?”

    方才那般慌乱情形,怎么还会有那空闲去捡这劳什子玉石,而且看这人的表现,这红玉也根本不像是捡来的,又为何要这般来问,姚千里心中疑惑,不过也老实答道:“不是,奴家从未见过此物。”

    “你再仔细瞧瞧?”那人将玉石递到了姚千里跟前。

    那红玉通体的深红,煞是漂亮,不过似是只一半,却也不像是摔碎磕碎的,倒像是让人故意给切了开来,明显的还有另一半……姚千里心中一凛,直觉的不要去靠近这东西,便作势掩唇咳了两声,道:“这东西看起来就不是俗物,怕是大户人家才能有的,奴家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哪里会有这等物什……”

    “林夫人,”那白须老大夫突然又蹭了过来,无意间截住了那戎装男子将要出口的话,道:“林秀才已经去都城赶考了?”

    姚千里并不识得这大夫,想可能是林群芳认得的,便点头一笑,“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哦,那可是大好,等林秀才取得状元回来夫人就要苦尽甘来了。”

    姚千里但笑不语。

    老大夫又捋了一把长胡子,道:“算起日子来,夫人肚中的孩儿怕是要跟喜报同时降临,可谓是真正的双喜临门哪,届时可别忘了老夫……”

    “师傅,石香又没有了!”

    老大夫吓了一跳的样子,忙应了一声。

    姚千里听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正要看过去,老大夫却一闪身挡了过来,俯身笑眯眯地道:“依老夫看夫人此胎还是个男儿,夫人真是好福气,连得三子。”

    姚千里一脸的惊疑,这老大夫莫不是老糊涂了?

    “诶?夫人莫要不信,上两回老夫不都是看准了,这回肯定也错不了……林秀才也是好福气,夫人与林秀才……”

    那戎装男子的车夫又来催促了一番,戎装男子又认真看了看姚千里,再看看依旧在喋喋不休的白胡子老大夫,赔罪道了告辞,给了诊金,又留下了些银两给姚千里便就去了,步履匆匆,应是当真有要事在身。

    姚千里叹了口气,拿起那个不小的银锭子,心道可不是我起了贪念,只是那般人物怕也不会在乎这些钱银,便是拒绝了也是无用的,况且那人走的那样急……

    “哟,这可是因祸得福,发了笔横财哪!”那无赖不知又从哪蹦了出来,看着姚千里手里的银锭子,眼眨也不眨。

    不知为何,姚千里忽觉有股怨气在腹,瞪了无赖一眼,“你刚到哪去了?”

    “嘿嘿,有个小姐的手绢儿掉了,我给送了回去……”

    “那你忙,我要回去了。”说着便转身去了,任那无赖如何叫唤也不再理。

    无赖忙追了上去,口中一面赔不是,道下回再也不色迷心窍云云,这无赖便时常是这般无赖模样,暂且不表,奇的是那白须老大夫一看无赖跑了也连忙追了上去,一般追赶一边连喊大侠。

    还没出得门去那无赖却又自己回头了,将手中一个长锦盒扔给老大夫,“将你这冒充千年老参的小野参还与你,你可不许拿它来骗老实人,否则——”

    老大夫连连点头。

    无赖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又去追他的“好妹妹”去了……

    老大夫抱着失而复得的人参老泪纵横,口中连骂无赖,竟然拿了他的千年老参来威胁他,让他去在方才那男子面前说假话,他哪里知道那劳什子秀才,那妇人明明是第一胎……

    母子途

    ( )姚千里生娃娃的时候整个小喜子村都惊动了,从辰时起,到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可是孩子还是没能生下来,屋里头的哭喊声也一阵有一阵无的,估计是人疼得昏迷了过去。

    院子里头站了不少人,皆是满面的焦急,许是林群芳走了,他们便自发的以为姚千里是理所应当的托付给了他们……况且,看眼前的情形,怕是一个不好就要一尸两命的……

    无赖一直盯着房门眨也不眨的眼睛此时已经隐隐染上了红色,随着屋内哭声再一次戛然而断,他似再也承受不住,猛的转过身来,“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嗓音却是沙哑的,听得众人心上一缩,只觉一阵压迫感袭来,同时还伴随着难以忽视的悲凉……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迟疑着道:“听说县城里头有一对夫妇,一为郎中一为稳婆,两人救下了不少产妇的命……”

    “东城还是西城?”

    “东城……有些远,怕是来不及了……”

    无赖身形一动,眨眼间便出了院子,众人还未及回神,却见他又急急回来,面上一副挣扎之色,最后终于一咬牙,撩袍单膝跪下,面朝着膝前的黄土,哽着嗓子道:“我身上钱银怕是不够……诸位,诸位今日可否帮在下一回,他日我段引臣定然加倍奉还,定不忘诸位恩情!”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些晚,但树枝间鸟儿的叫声也要比春日里焦躁了不少,只是还没到那顶热顶热的时候,若有孩子玩疯了的时候脱了衣裳露膀子,还是免不了一顿母亲的一顿唠叨……无赖面前的干土上不时的有水珠蹦跶一下然后没入,约摸是汗珠子,因为隐隐有咸涩的味道在扩散,直散到了村人的鼻眼间……

    ……

    其后无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在半日内就将那对老夫妇带了过来,一通忙活,儿啼声起,母子皆安。

    儿诞这日是六月初一,寅时当正时坠地。

    姚千里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看了娃儿一眼,手颤微微的欲触娃儿面,终是力不敌,在触及前一刹便怏怏垂下,人也同时重重昏迷了过去……

    “袖儿——”

    却是那无赖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吓得屋内诸人一颤,惊愕的看着门口那不知何以发出如此凄厉声音的人。

    娃儿的哭声也被吓得一顿,而后更是迅猛的哭了起来……抱着娃儿的刘嫂被哭声震回了神,口中便开始碎碎夸赞,瞧这哭声亮如洪钟,日后一定能长成个壮实汉子云云……边说边抱着娃儿出门去,路过无赖的时候用肘子拐了他一把,“瞎喊什么,当真闲得慌就把水缸挑满了去!”

    见无赖还是盯着床上的姚千里不动刘嫂便有些不耐了,空出一只手来扯住无赖,嗓门也大了些:“还愣着!难不成要让夫人醒了自己去挑水么!”

    “啊?哦……哦……”

    “人当真是无碍了?”

    “当真当真,谁有那闲心思来哄你玩不成!”

    “这娃儿便是袖……林夫人方才所诞?我瞧瞧……诶?怎么皱巴巴的,不好看……”

    ……

    父不在,名不得取,姚千里便先取了个小名,因娃儿诞于寅时,故唤作“寅儿”。

    姚千里将这名儿告知前来探望的村人的时候村人多半都是啧啧一阵夸赞,直叹真是好名,夫人真是学识渊博……姚千里便轻轻拥着娃儿,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自然知道这些人估计连这名儿是何意都不知晓,只以为但凡读书时人所取必然都是好名字,如此而已……可姚千里也相信这些夸赞都是出自真心,因那些真诚的眼神,能教人心窝子都暖起来……

    月子期间也几乎全是邻里帮的忙,洗刷三餐,便全由平日里一起绣花的妇人们自发包揽了,重活亦有男子搭手,不过所剩重活也不多,无赖三天两头的过来,上心的很。

    见无赖又挑了一担水回来,一面围坐着刺绣一面陪着姚千里说话的妇人们便又有了话头:

    “我说什么来着,这无赖搞不好真是哪家的落破公子,你瞧那细皮嫩肉的模样……”

    “有哪家公子会是这副无赖模样的,那脾性一看就不是一日两日的。”

    “怎么没有,越是大家公子越是无赖多,你看看县城里丁师爷家的公子,城里头的漂亮姑娘差不多都教他调戏了个遍……那无赖如今挑水不也是有木有样的,起先那一走三晃的,分明就是没做过,不是公子是什么?”

    “对对对,那无赖的名字听起来也跟贵公子一眼,叫段……段什么来着……唉,反正拗口的很,我们也听不明白……”

    “那无赖有名字?”这回却是姚千里突然插了话。

    “是啊,那天夫人已经很危险了,多亏了那无赖……”之后洋洋洒洒,将那日的情形绘声绘色的说了个透彻。

    姚千里埋首沉思片刻,而后向诸人微微一笑,“我再次谢过各位的恩德,无赖所借下的钱银我将全数还上……”后又连谢数回。

    妇人们自是一番劝慰,直道钱银是小,救了人命才最重要,又道提及此事不是为了说钱银之事,是让姚千里知晓无赖之所做为……

    姚千里欣然应下,自知都是寻常百姓家,挣些银子也不容易,那无赖虽也卖些字画,但要还钱怕也不是易事,这些人担心钱还不上也在情理之中,便是冲着他们在危难之时伸手的这番举动,便就够她感恩戴德的了……

    等姚千里出了月子下了地天也火热起来了,配上那刺耳的蝉鸣,让人烦躁的恨不能抓耳挠心去,只不过各人排解之法不一样,有的是浑身瘫软着,怏怏的懒得一动,有的则如刘嫂一般,将焦躁情绪统统都逼出体外,照着三餐吼人,还时不时的加上点心和半夜餐。

    姚千里如今日子着实是不好过,出了月子后姚千里便再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家里事事只能自己来,还要带娃娃,天热得很,娃儿也不肯多睡,大多时候都得抱着,姚千里时常连烧饭的功夫都没有,自也没的吃了,村人问起还硬说是吃过了,如此吃不够休不够的,人很快便消瘦了下来,比怀娃儿前还要瘦些,让人看了便心生不忍,妇人们便叹说瘦成这样还哪里有奶水,又各自零散的送了吃食来。

    无赖最近也来得少了,是见了气了,只因姚千里还在月子里的时候便拉着他说了回话,话题中心便是还钱的事情,说让无赖不要管,自己能慢慢还上。

    无赖当场便翻了脸,不管姚千里在身后呼喊,愤愤甩袖而去。后来无赖再来时也只是将以往所做的事情做好,却不再搭理姚千里,做完事情就径自离去……

    姚千里本是不想去挽回的,本来一个人就没有理由无条件的去为另外一个人付出,她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被无赖照顾,早些断了关系也好……可是每每看到无赖那似忧伤又似在回忆什么的神情她的心又会莫名的悸动,好像无赖眼里的情绪都直直的传到了她心里来,让她的所有思绪都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所覆盖,如同迎风而燃的火苗,愈演愈烈,直至吞噬万物……

    “无赖。”

    无赖正在把水桶里的水往水缸里倒,听到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整个身子都顿住,显然的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应,放下空桶,继续去拎另一桶水。

    姚千里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绕到了无赖的面前,又唤了声:“无赖……”

    两桶水都已经倒完,水缸也已经满了,无赖将水桶放到老地方,自拍了怕衣衫,跨步欲出门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促,看样子几步就能走出去,姚千里便有些心急了,也跨步上前,口中急唤道:“段公子!”

    无赖倏地住了脚,转过身来,“你听谁说我姓段的!”

    姚千里一时被他眼中的严厉之色吓住,刚刚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轻声回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村人都知道了……”

    无赖凝神想了想,而后松了口气,瞥眼看了姚千里一眼,冷冷道:“你叫住我是为何事,这么快就有银子还账了?”

    姚千里被他堵得面上一滞,讪讪笑了笑,道:“那日是我不对,说错了话,你……你能不能……”

    “哼!”无赖冷哼着打断她,又扯了嘴角,道:“如何,可是又想了别的点子来了?”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姚千里被他说中,明显的吃了惊,说话都有话打结。

    无赖的笑已经辨不出是讥讽还是得意,仰了头往房梁上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与我一道还债?”

    “你……”

    “你脑中想些什么从来瞒不过我,还与来耍些花花肠子……你早些想出这个法子我也省得扮这些天的冷脸。”

    姚千里还愣在当场没有反应过来,却见那无赖自从灶台上的大碗里拿了一个果子,随意用衣裳擦了擦就送到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我明日再过来!”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一路轻盈的模样,不若这些天刻意表现出的僵硬。

    姚千里半张着嘴看着那背影直到夜色彻底抢夺了视线,晃了晃脑袋强自回了神,复又转眼去看灶台上装着果子的碗,嘴角不由便漾起了微波……

    旧影朦胧

    ( )转眼夏过秋来,而后秋叶又速速落尽,冬日的冷风便从光秃秃的树丫子间缓缓却又强势的刮进来了,偶尔拂起几片还在飘零的落叶,吹得人家瑟瑟发抖,自己却犹自逍遥,转了个身,又去逗耍屋顶上的茅草。

    “这风刮得这样厉害,怕是很快就要下雨了,得快些才行……”无赖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所幸屋顶的漏洞也不大,不需要太费事。

    姚千里一手抱着娃儿一手扶着从刘嫂家借来的木梯,“只有一个小洞,过些日子再修补也行,也不必赶的这样急。”

    “俗语有言曰: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当是越快弄好越省心。”

    姚千里扑哧一笑,顺口答道:“你这大少爷什么时候也学得了这农家语……”

    话音方落自己却是一怔,只觉刚才那句话无比的怪异,无赖什么时候成了大少爷,而她……又怎么知道,竟说的这样自然……

    屋顶上的无赖却没有察觉,大约是修好了屋顶,便偏首冲下面道:“我要下来了,你跟寅儿让开些……”

    ……

    姚千里在厨房里做饭,无赖自抱着娃儿在院子里头转悠,动作还是有些别扭,不过能看出很是小心仔细的样子,眉目间沁着欢喜与疼爱,时不时的在娃儿的小脸上啃一口。

    刚刚停下了的冷风忽地又起,无赖脖子一缩,忙护着娃儿退到了屋里去,娃儿许是在无赖怀里被颠得高兴了,咯咯咯的笑起来,笑得口水横流,待无赖进门来再去瞧娃儿便已经是一张湿答答的小脸……

    无赖嘴角抽了抽,一副苦大仇深无处发的样子,快走几步将娃儿放到林群芳以前看书的大椅子上,又转身去找东西给娃儿擦脸。

    转了两圈,正要去拿门后面的小案上的洗脸布,忽听背后“啪”一声响,瓷器落地的声音……

    打碎的是放在桌上的林群芳的笔洗,家里的物件摆饰本就不多,这个笔洗是林群芳没有舍得带走的,因为姚千里时而会用,便没有收起来,眼下,已是粉身碎骨了。

    无赖几个箭步冲过去,看了看一地的碎片,又抬眼看了看娃儿,娃儿将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而后又拿出来,兴奋的往无赖身上连环拍起来,一面口中还和着不知名的欢愉之词……

    “你还敢笑,你娘来瞧见定是逃不了一顿责骂,还敢笑!”

    娃儿被吓得一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有些茫然的样子,不过也已经意识到气氛不对,小嘴瘪了两瘪,眼眶子霎时就湿了,泪珠子欲滴未滴的悬着,直直的盯着无赖瞧……

    无赖先前的气势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忙蹲下身去,一面轻揉娃儿的脸一面哄道:“不怕不怕,娃儿莫哭,你娘来了,便说是我打碎的便是,莫怕……”

    嘴里的念叨之辞还没完忽然被又一声清脆的声响吓得断掉,无赖跟娃娃同时朝门口望去,姚千里原本端着碗的手还如原样的僵在半空,整个人呆立着,只是她背着光,整个人都被罩在好像突然亮起来的夕阳里,无赖便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半点窥不得她的神情。

    气息一时静止,连外头的风卷落叶都噤了声,唯恐打破了什么。

    无赖过了好久才动,抱起娃娃,跨过那堆碎瓷片,一步一步走到姚千里面前,轻声问道:“可是饭菜太烫了,伤着了没?”

    奇怪的是姚千里刚刚还一副灵魂出了躯体的模样,此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一面阻着无赖靠近一面道:“你莫要过来,莫要沾了汤水到身上,我先扫了去。”

    说罢便当真就如没事人一般的去了,清理好了之后又去厨房里端了另外的饭菜来,“本来还添了个菜,刚又被我打掉了,你将就些……”

    ……

    转眼到了年关,姚千里殷殷期盼着林群芳归来的心也渐渐冷却,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不要说人,连个音讯都没有回来过,村人从四五月份就开始不停的说林群芳就要回来了,她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一直说一直说,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消停下来了,转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似乎唯恐自己不小心提到了林群芳。

    姚千里时常抱着娃娃坐在家里发呆,远远的看到无赖来了就迅速的锁上门,装成不在家的样子,任无赖怎么喊门也不应,等无赖走了,姚千里便又开了窗去看他的背影,一面对着娃娃喃喃而语:“寅儿寅儿,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找回你爹爹……”

    腊月二十七这天,突然下起了大雪,漫天漫天的雪花,伴着要卷走一切的气势,迅速的将天地都染白,然后越积越厚。

    今日是年三十,除夕夜,已经窝在家里好几天的姚千里终于不得不出门了,本来家里就很冷清,虽说即使是过年也无异,但好不容易有个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借口,她还是想努力的去高兴一下的,所以一大早姚千里就起了身,给娃娃穿的暖暖的,打算先去李嫂家借些水来。

    娃儿倒很乖,一点也没有哭闹,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姚千里怀里,此时看姚千里是要出门的样子便连忙自己缩了起来,只留了眼睛在外,时不时的瞄他娘亲一眼,姚千里便牵了嘴角笑了起来,硬把娃娃拖出来亲了几口才又塞回去掩好。

    早就透过窗户查探过外头的情行,天地一色的雪白自是好看的,可是想着要去同这片雪白去亲近,姚千里尚未出门就已经哆嗦了起来,颤微微的伸手去开门,不敢直接出门去,复又使劲的缩脖子闭眼的自我适应了一番,半天才睁开了眼睛,然却是吓了一惊,门边上豁然倚着一个人,只一边的肩膀倚着,因而另一边的肩膀上的积雪便明显的后了不少,整个人缩在半旧的大氅里,姚千里看向他的时候他似乎是想咧开嘴来冲她笑的,不过可能是脸被冻得僵住了,笑的有些难看,好像反而是苦涩比笑意还要多些了。

    姚千里只觉这寒里的风果真是厉害,吹得人眼睛难受,甚而都快要将眼泪吹出来,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又去检查娃娃包得严不严实,手上忙不停,半晌,口中终于出声:“这天可真冷。”

    “是啊,真冷。”

    “这么冷的天,人都在家里缩着呢,你怎会在这里?”

    无赖忽而便笑了,晾了门牙出来,跺了跺脚,似是很随意的道:“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懒得再跑一趟,便就在门口侯了会儿……”

    侯了会儿……姚千里看了看他肩膀上的积雪,觉得寒风似乎又大了些,吸了吸鼻子,“我怕冷,一直在家里,你怎么不喊门?”

    “嘿嘿,我那是不知,若是知道早就喊了,还能干冻着不成。”

    “唔……”姚千里突然撇过脸去,“我忘了拿东西……”话说得不甚清楚,急急的跑进了屋去。

    无赖看了她有些仓惶的背影半晌,喉间一哽,也吸了吸鼻子,而后搓了搓手,俯身拿起已经成雪白的暖炉,又在门口将脚伤的残雪跺干净,才跨步进了门。

    姚千里在房里透过门缝往外看,先是看到无赖犹有未弄干净的残雪的背影,然后看到了那个比家里的炉子大得多的新炉子……脑中的什么东西好像突然崩掉,眼泪唰的就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滚到了嘴角,滚到了下巴,终于反应过来,慌乱的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中的汹涌……

    所以她才会那样的不知所措,才会那样的不识好歹,才会那样刻意的避着他……因为不知道从哪天起,只要无赖靠近她,她便会不自觉有股莫名的悲伤与恐惧,然却又能感觉到不是敌意的,就如同这个时节里炉子里的火一样,让她本能的想靠近……或者根本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她一直觉得荒谬,一直不去承认,直到再也忽视不了……

    那日,娃儿打碎了笔洗,姚千里端着菜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无赖在哄娃儿,“不怕不怕,娃儿莫哭,你娘来了,便说是我打碎的便是,莫怕……”

    脑中一闪,忽而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来,男童要比女童高了不少,应是年长了好几岁的,那女童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在哭,男童抓耳挠腮的原地转了几圈,便笨拙的拿衣袖去给女童擦眼泪,一边老气横秋的到:“你莫要怕,娘若来了,便说是我……”

    然后摔了手里的碗,本能的再去捕捉那些朦胧的碎影,却是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了,她越是紧张越是努力的要去想,那些东西就跑得越是快,她就更用力的去想,身子僵在那里,脑中在拼命的去找,直到无赖抱着娃儿走到了她跟前……

    千里行之始

    ( )年三十这天无赖早就到了姚千里家里,拎了好些吃的来,喜滋滋的样子,因为是姚千里叫他来的。那天他要回去的时候,姚千里叫住了他,淡笑着说要跟他一起过年,一起过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高兴,比现在龇牙咧嘴的样子还要高兴。

    年夜饭很丰盛,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娃娃还什么都不会吃,可是却很欢快的在指手画脚,依依呀呀的,挥舞着把每道菜都做了点评。

    姚千里还备了酒,将无赖跟自己面前的杯子都倒满,而后端起酒杯,轻轻一笑,道:“你自帮衬我良多,今日我无法报之万一,唯有将恩情永记于心。”

    无赖一愣,脸上不知是错愕还是悲苦,半晌,强牵起嘴角一笑,“好,此番你离开,若如有一日能想着我,为报恩也罢,如何都行,我都将高兴一日。”

    “你……”

    “我知道你要走,要去找你家那酸秀才,否则怎么会叫我来吃饭?”

    “……”唇齿翕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便是此时立在当场,第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愧无言。

    ……

    正月初七天终于大晴了,阳光灿烂的刺眼,姚千里简单的收拾了行囊,即便知晓路途遥远,东西带多了定是不便,兼之还有个娃儿,将物什挤了又挤,压了又压,可等收拾妥当却还是装了大大的一包袱。钱银分做好几份,将娃娃的两个裤腿里也各塞了一份,临走前姚千里又将这住了两年多的屋子仔仔细细的环顾了一遍,突生一股奇怪的预感,好似……这一去,便是永别了……

    平日里一道绣花的几个妇人都来送行,当中自有那聒噪的李嫂,然这回她却几乎是一言未发,大约当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林群芳这一去一年有半,人不归音信也无,任是谁也再说不出好话来的。

    终至分手前,几人终于抢着开了口,反反复复不过就那几句话:若是找不到便就回来,便是会过得艰难些,小喜子村也绝不会教她们娘俩饿死……只为了这句话,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意的姚千里突然湿了眼眶。

    无赖并没有来送,吃年夜饭的那天他就说了不想来,不会来,今日便就当真是没来,姚千里再回望了一眼通往村庄的小路,终转身踏上了寻夫之途——路千里,人何方……

    被林群芳救回小喜子村之前的过往依旧是一点记忆也无,而那因无赖而起的几个零星的片段……姚千里甩甩头,每想至此,她便感觉像是有块大石压迫至心口,似乎再去深究便会被活活压死,永世不得超生……而之后,她所有的人生都是在小喜子村,虽说算不上是享福,却也没有吃多少苦,除了秀些花样补贴家用,从未做过什么体力活,而如今,出门方才三五天,姚千里已经觉得吃力,每日所走的路程越来越少,饶是如此,脚上也已经起了泡,有时娃儿再一哭闹,姚千里便连坐地撒泼的心都有。

    好在一路倒还平静,这几天内,姚千里遇到的最大的苦难是突然下起雨的那天,她们偏偏又是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姚千里急了,便加快了步子,然后就摔了跟头,娃儿被摔脱离了手,所幸没有磕着石头,只是摔到了草窝子里,不过娃儿还是哭了,哇哇的,和着淅沥的雨声,似乎多了一份额外的酸楚……姚千里迅速的爬起来将娃儿抱回怀里,又再去收拾摔散的包袱,脚下又一滑,险些又要摔倒,勉强稳住身子,姚千里低头看了看娃娃脸上犹未干的泪迹,忽而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将娃儿越搂越紧,哭的不能自已……不远处的树丛间忽而有些波动,树枝剧烈的响了几响,当中混着因拳头握的太紧而发出的骨骼声,只是树枝的摇摆声太吵,被悄悄掩盖了去……

    在没遇到更坏的事情以前,对眼下总是有诸多不满,世人皆是如此,姚千里自也是,在又一次抱怨打尖的小客栈里有股异味的时候,她万万没有想到,横祸还在后头。

    姚千里已经离家一月有余,行路的劳累已经渐渐习惯,只是她怕身上钱银不够,每每便只舍得住便宜的小客栈,条件自然是不好的,每夜都睡得百般难受。

    这一日,姚千里行至泅水城外,捏了捏酸涩的双腿,心中估算了身上所剩钱银,狠了狠心,打算找个稍微好些的客栈好好歇一晚。

    然进城门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几个官兵围着她看了几圈,忽而当中一人喝了一声:“带走!”姚千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立马有两人上来捉她。

    姚千里惊呼,一面紧紧的护着娃儿,正于挣扎之际,这些官兵却突然收了动作,齐齐转到一边规规矩矩的列队行礼,姚千里亦循着望去,却见一身着儒衫之人正施施朝这边走来……

    这帮官兵似是对这人极是恭敬,老远就迎了上去,姚千里见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正想要不要趁机溜掉,却忽觉浑身一凛,大约是有官兵说了什么,那以儒衫男子为中心的一群人齐齐朝这边看来。

    被这么一盯姚千里索性也不再畏缩着,迎着当中那人的目光亦看了回去,那人似乎是一愣,凝眉又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想什么,而后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有的人生来就会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而最能震慑人心的无外乎两种,一是强大的盛气凌人,一是温润的让人如沐春风。而眼前这人,姚千里却一时看不出当属哪一种,明明儒气的很,却又让人不敢轻易去靠近……

    虽然姚千里并未对那人生出畏惧之心,但她直觉的知道眼前这种情况下是不该再盯着那人看了,因而垂下脸,作观鼻之态。

    如此,一众静默。

    良久,忽听一人徐徐道:“竟然是你……”未等有人作答,又自接道:“你怎会来此处?”

    姚千里怔了一怔,方才醒觉这人大约是在同自己说话,抬头欲作答,却是被眼前的脸一惊,“是你!”

    当真是巧的很,这儒衫男子正是那天在小镇上撞了姚千里的男子,许是方才隔的有些远,天亦渐黑,加之此人的一身戎装换做了儒衫,姚千里才没能认出来。

    既然有了“熟人”,自然是顺利过得了城关。

    原来是宫里丢了人才会这般盘查,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两个宫女偷了钱物,而后又潜出皇宫。东西是小,规矩是大,若是放任不管,其他宫人都效之仿之,那还了得,故而皇帝才大怒,才下了缉捕令,犹要严查年轻女子。

    其实姚千里心中并不以为然,若当真只是两个宫女,哪里用得着堂堂定国将军亲自来寻,唔……那与姚千里已有两面之缘的男子便就是这朗国盛名远扬的定国将军,陆离。

    要说这一国的将军不少,为何单是这陆离独负盛名?

    话说先帝爷共有九个儿子,擅文擅武者各半,兼修者亦有之,沉稳骁勇张扬内敛皆全,可是却没有一个真正得宠的。都说先帝爷冷情,对后妃对皇子公主都不是很上心,好似除了国事,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牵挂的人和事,却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如今的这定国将军。

    陆离是先帝时的左丞相陆文括之幼子,行四,上有二兄一姊,大哥曰陆临熹,如今位至太常寺卿;三哥名曰陆临中,现官拜参政;其姐陆临封,乃是四王爷朗云庞之正妻。

    陆离是陆文括的老来子,半百方得,而陆离比其三子陆临中都小了近十岁,因而这陆离在家中自是享尽了疼宠。不过陆离却未因此而骄纵,反倒是乖巧懂事的很,且聪慧异常,自小便才名远播。

    陆离五岁的时候陆文括带着他进宫参宴,孰知竟然一下就投了向来对人寡淡的先帝的眼缘,先帝更是丝毫未掩饰对这小娃儿的喜爱,整场宴席都将之抱着坐于龙膝之上……这之后,先帝便时时招陆离进宫,虽不至百般疼宠,却不知比对自己的皇儿们亲近了多少,陆离的课业也皆是跟跟皇子们一道修习,待遇无差。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陆离才十三岁,说是去打仗,其实不过是跟着当时的大将军左东明去铲除那些所谓的“暴民”。左东明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因而陆离便几乎是连暴民的模样都没能瞧见,每日只要与随身护卫们骑马打猎便可。

    然,回都城之后,左东明却是报了陆离的头功,道此次平乱如此顺利,全是陆离指导有方。先帝大悦,大赏诸将士,而陆离则更是得了将军职,享亲王禄。

    跪着接旨的陆离暗自撇了撇?( 千里追夫记 http://www.xlawen.org/kan/6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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