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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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十块钱（14）
到夏天时，雪儿长成了一只大羊，雪白的毛出落得更加光亮可爱。第二年春天，雪儿做了母亲，生下一对活泼可爱的小羊羔。这两个小家伙跟它们母亲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在家时，它们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寸步不离，出了家门它们却癫狂得像两个小疯子，一会儿跑前，一会儿奔后，急得它们母亲呼了这个唤那个。雪儿有了儿女后，对我一下子冷淡多了，有时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任我口哨打得再响。其实，这时候我的心思也几乎全用在了两个小羊羔的身上，一闲下来，不是搂这个就是抱那个，有时吃饭时也要把它们拉到身边。我多次央求祖父留下这一对小宝贝饲养，祖父不答应，说只有卖掉这两个小家伙，才能让我吃上羊奶。果然，有一日我上学去的时候，祖父将这两只羊羔卖给了人家。气得我午饭不吃坐在门墩上直抹眼泪。这个晚上，我几次被雪儿的叫声惊醒，那“咩——咩——”的哀鸣声很悲凉很凄惨，分明是雪儿在撕心裂肺般地呼唤自己的骨肉。
这以后，雪儿一下沉默了。它每天默默地吃草，默默地喝水，即使遇到再鲜嫩的草也没了往日癫狂劲儿。一日，我忽然现雪儿的下巴上长出了一大撮胡子，便急忙告诉了祖母，祖母笑着对我说：“母羊长胡子，是想它娃想出来的。”我不相信思念会让羊长出胡子来，但我忽然高兴起来了，因为我现这一段时间雪儿和我的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密切，每天放青时，连缰绳也用不着了，只要我在前面走，它就会乖乖地跟在身后。这时间，祖父常沉着的脸也有了笑容，因为雪儿每天能挤出两大搪瓷缸子的奶水。眼看别人家的娃娃一天天变黑变瘦，又黄又弱的我却渐渐地白胖起来了。至今我也想象不出，那年月要是没有雪儿，没有雪儿的｜乳汁，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三年冬天，祖母因病躺在了炕上，好长时间不见好转，愁得祖父整夜整夜蹲在炕头上抽旱烟。一日晚饭后，祖父对我说：“我想把雪儿卖了。”
听说要卖雪儿，我一下急了：“不成！说啥也不成！”
祖父见说服不了我，胡子一翘了大脾气：“不成？那你说拿啥给你奶看病？你说，你说！”
面对祖父的一脸怒气，我一时也没了主意。在这个世界上，祖母是我的第一个亲人，我出生刚一个月母亲就把我交给了祖母抚养，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水一口饭地把我拉扯了10年，我哪能一点儿孝心也没有？可偏偏又是要卖雪儿。
早晨，我从箱子底下摸出了那个已经放了一个多月的白馒头，细细地用嘴嚼烂，一口一口地喂给雪儿吃，然后又打了盆放有盐的凉开水让雪儿喝。雪儿吃饱喝足了才抬起头来看我，它那灰色的眼球释放着呆滞、冷漠的光，好像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雪儿说：“吃吧！喝吧！今儿个咱们就要分别了。”雪儿根本没听懂我的意思，依然是那种呆滞的神，
仍旧是那种冷漠的目光。我弯下腰拍拍它的脑袋。它忽然摇了摇头，两只长耳朵打在我的脸上，胡须上沾的水洒了我一鼻子。
雪儿很乖觉，跟我和祖父上了路，在鸣犊镇的街上更是寸步不离，好像怕人抢它似的。我们在羊市的一棵大榆树下停了下来。祖父叮嘱我拉好雪儿，他走走看一看行就回来。还没等他离开，许多人就把雪儿团团围住了，轮番和祖父捏码子、讲价钱。祖父也没想到，看上雪儿的人竟这么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祖父和一位留有胡子的爷爷成了交。
眼看着雪儿就要被胡子爷爷牵走，我心中真比刀割还要疼，忍不住就想扑上去夺过拴雪儿的缰绳。祖父察觉了我的心思，紧拉着我的手。我咬着嘴唇，擦去了挂在腮上的泪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祖父向街的另一头走去。
正走着，我忽然觉得手碰到了什么，温热的、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是雪儿，我惊喜得一把抱住了它的头，忍不住眼泪又溢出了眼眶。雪儿是挣脱了缰绳跑来的。我望雪儿，雪儿望我，我现它的眼角有深深两道泪痕，脖子上雪白的毛也被缰绳磨去了许多。
74。十块钱（15）
胡子爷爷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举起缰绳就要打雪儿，我紧紧抱住了雪儿的头，祖父拦住胡子爷爷的胳膊，说：“老哥，牲畜也是通人性的，我们可从没这样待过羊啊！你要是拉不走它，我和娃娃送你回家。”胡子爷爷终于被我和祖父的话语感动了，他告诉我们，他儿媳妇前不久因病去世了，留下个不满周岁的孙子正等羊奶吃，要不是他也不会买雪儿的。
我们把雪儿送到胡子爷爷家，临走时已是掌灯时分了。胡子爷爷把我们送出门外，一再表示要精心照管饲养雪儿。离开了胡子爷爷家后，我心里一阵阵空落落地难受，雪儿那“咩——咩——”的叫声使得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费劲儿。
卖了雪儿，我们家再未饲养过羊，可每每看到羊我都会想起雪儿，想它那洁白的毛，想它那悲凉凄惨的叫声，想它那双呆滞冷漠流泪的眼。
一渠清澈的水
村前的浐河，是一河好水，可是因为河床太低，村子里的庄稼都浇不上水，若遇天旱季节，眼看着烈日艳阳下的禾苗叶子萎缩卷曲，甚至干枯死掉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一年，公社来了两位有文化的年轻领导，到岗位不久就背着水壶、提着干粮川原上下地跑，他们在浐河滩上足足奔走了半个多月，又请来县上的、市上的水利专家考察论证，还召集了当地老农开座谈会，最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修截渗渠。就是在浐河上游的河床上挖大坑，把水蓄进大坑中，然后把水引到白鹿原下的高处，再修渠让水沿白鹿原脚下自南而北，流经公社所辖的每一个村庄，全部解决旱地灌溉问题。
这个决定作出后，每天村子里的高音喇叭都宣传修渠引水的道理，有公社领导讲话，有各村干部，有参加者表决心，每个村子都组织人力上工地，还成立了青年突击队。那是个冬天，寒风呼啸，雪花飞扬，浐河滩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挑担子的、拉架子车的、赶马车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浐河两岸热闹番茄。
河床上的大坑挖好了，又用沙石把大坑一层一层覆盖，然后把大坑最上面铺得和平时的河床一样。这样，河里有水时，修的大坑里面有水，天旱河里缺水时，坑里照样有蓄水。人们把这坑叫截渗坑，把流向各处的水渠叫截渗渠。
修截渗渠比较省事，各村各队负责各自村前队前一段，由公社派专人验收。各村的高音喇叭每天都公布进展况，当时公社办有一张工地战报，是刻在蜡纸上油印出来的16开小报，高音喇叭里广播的内容多数出自这张油印小报。
日子过得很快，工程进展得也很快，第二年春天，好长时间不落雨，截渗渠的水就在这时候哗哗哗地流下来了，水头是混浊的黄｜色，半天后水就清得可以看见渠底了。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80岁的老太太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老人家张着没牙的嘴不住地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水，清清亮亮的，跟自个儿家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模一样。
这一年，每个村夏季的小麦、秋季的包谷都是大丰收，萝卜、红薯、土豆长得也比往年的个头大。最可喜的是河边的水稻的面积增加了，平时家家户户也有了米饭吃。
又是一年秋天，我到鸣犊中学读高中，一渠清水正好从校园中间流过。水渠岸上是杨柳树，水渠边上有水萍，细看还有几尾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动，我们心中都感到无限惬意。清晨，老师和同学们端着脸盆、拿着牙膏牙刷在水渠旁洗脸刷牙；晚上上完自习，同学们又来到水渠旁洗漱。清凌凌的水，沾到手上、脸上，一天的疲劳霎时就跑得无影无踪。
这年，生产队的地分了，牲口分了，村头、路旁的树也伐倒分了。大家都问这截渗渠怎么办，结果没有人回答。
这年秋天，村子过古会，已在城市工作的我回到了故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截渗渠没有了。原来的水渠填掉了，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黄土，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种庄稼。田野里的包谷叶子卷曲着，顶花也耷拉下来了。我问四叔，截渗渠怎么没有了，四叔摇摇头不答。旁边的小伙子说：“这时候了，还要啥截渗渠？现在咱村的人都进城打工了，靠种地能挣几个钱！”
75。十块钱（16）
这时候，一个我叫三爷的老人过来了，他瞪着眼睛、翘着胡子说：“屁话！没有粮食你喝西北风去！”
年轻人冲三爷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扭身走了。
三爷对我说，水是土地的血，没有水土地就没有血液了，就跟人没有了血一样。说完背着手也走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四叔这时说话了，他说现在家家户户都不缺粮食吃，就是怕以后遇到个灾年，那就麻烦了。
羊的眼泪
这也是冬天，我在故乡的中学读书。
元旦前的一个中午，凛冽的寒风摇曳着光秃的树枝，雪花像一群群银白色的蝴蝶在天地间任性地飞舞，小河里的水结了冰，田野和村庄被雪覆盖了。
吃过午饭，我缩着脖子往宿舍里跑，忽然听见一个小孩儿扯着嗓子喊：“不要杀它！”
这撕心裂肺的叫声让我头皮一阵麻，走近一看才现是学生灶上的那位河南厨师准备杀羊。羊被绑在篮球架上，早已缩成一团，浑身筛糠似的打哆嗦，河南厨师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宰牛刀在围着羊打转转。“不要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这是一个农村小孩儿，约七八岁，上身穿一件破棉衣，腰里系着根烂草绳，下身穿了一条打着补丁的裤子，赤脚穿着一双破球鞋，红肿的脚后跟在外面裸露着。孩子的小脸蛋通红，一双大眼睛里冒着愤怒的光。
这时一个中年农民走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揪住孩子的耳朵拉着就走，走出了人群才数落道：“羊卖了就是人家的了，人家爱咋办就咋办，关咱啥事？你这娃咋这么不懂事！”孩子不喊叫了，却哇哇大哭起来。
中年农民把孩子拉走了，河南厨师把刀一扔，蹲在地上抽起了烟，刚才吵嚷着看热闹的学生们瞬间也没了声息。“你看！羊哭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羊在流泪，羊确实是哭了。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它的小主人，也许是为自己的命运伤悲。
河南厨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走了，他说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学校的总务科长急了，他说后天就是元旦了，学校买这只羊是给学生会餐用的。他动员几个身强力壮的高年级同学把这只羊杀掉，可那位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大同学不知为什么这时却低着头往后缩。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离开了，没有看到想看又不忍看的那一幕。后来听说是总务科长请附近村上的一个屠夫杀了羊。第二天会餐，我只买了两个馒头，没有买用羊肉做的大烩菜，拿着馒头往食堂外走时，现昨天看杀羊的同学没有一人吃大烩菜。他们还在议论昨天杀羊的那一幕，都说羊太可怜了，吃不下去。
那一大盆羊肉烩菜在食堂里卖了许多天也没有卖掉。而那一串羊的眼泪，透明如雨水，经常在我梦中出现。
床
村子里人用的全是土炕，即使再有钱的人也不用床。炕是用土坯砌成的，大家都把砌炕叫盘炕，炕由炕面和炕洞两部分组成，炕面供人休息使用，炕洞是专门用做烧火的，到了冬天，不管什么样的柴火，就连牛马驴羊粪都可以晒干了用来烧炕。在寒冷的冬季特别是下雪天，一家老小坐在炕上取暖，那个年代老百姓的生活很苦，但一旦坐在炕头上，马上就有了些温度，也就感觉到了散漫、闲适和惬意。庄户人家在一起吃饭、拉家常、讲古论今、商谈家里的大事小，生活中的一切都搬在了炕头上。到了夏天，特别是三伏盛夏时节，农村的男人就用不着炕了，每每晚饭吃罢，他们就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拉一张席或铺一张塑料布，崖畔、打麦场上、大树下，平整光滑的地方就成了他们天然的凉床，在微风吹拂、树枝婆娑中，一个炎热的夏季也就这样浪漫地过去了。
我在这种很原始的土炕上睡了十多年，直到上中学时才用上了床。那床叫架子床，分上下两层，标准的学生宿舍可住6个人。记得睡架子床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这些没睡过床的农村孩子不知是兴奋还是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捣腾得本来已经很旧了的架子床吱吱呀呀乱响，直到查铺的老师打着手电筒拍打窗户，我们才一个个钻进了被窝。睡架子床前后不到半个学期，因为架子床坏得多，标准宿舍不够用，学校决定让我们新入学的学生全住大通铺。
76。十块钱（17）
大通铺确实不小，两个宿舍就可以把一个班的男女生分别装进去。搬宿舍那一天，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先在全是黄土垫起的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塑料布，然后在塑料布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按老师排列的顺序，一个挨一个把自己的褥子和床单铺在稻草之上，这样一个长长的大通铺就形成了。老师叫这为大通铺，我们学生却叫它地炕。
住这种大通铺，开始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人多了热闹，又有几个活跃分子经常讲故事说笑话。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
，
有的同学打呼噜说梦话，影响得患神经衰弱的同学彻夜难以入眠，有的同学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踩了旁边同学的手，被踩的人大声叫喊，整个宿舍的同学就全被惊醒。后来还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位男同学半夜里糊里糊涂出了宿舍，回来时走错了门，结果把与男宿舍一墙之隔的女宿舍拍得山响，靠门口住的女同学稀里糊涂拉亮了灯又开了门，那男生也迷迷瞪瞪往里走，这时开门的女同学才看清进来的是位男生，于是大喊“抓流氓”。事弄大了，第二天这个男生就被校长叫进了办公室，然后又由班主任陪着去了趟县医院，结果是这个男同学有夜游症。事解决了，可影响却未彻底消除，闲碎语就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折磨得脸上从此失去了笑容，经常低着头走路。
真正用上床是在我参加工作以后，虽然那张床和支床的两条小木凳都很旧，而且床板中央还陷下去一块，可是我依然感到非常亲切，因为我终于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了。我找了一些旧书把陷下去的那块地方垫了起来，然后又找来一个旧纸箱，拆了后铺在床上，这样床就又平又软了。这张床，我一直用了8年，直到离开这个单位我才告别了它。在8年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这张床既是我解除疲劳休息的地方，也是我业余时间读书写字的地方，还是亲朋好友来看望我时唯一可坐的地方，这张床伴我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这张床也驰骋过我无数次遐思和梦想。这张床承受过我洒下的许多辛酸泪，这张床也留下了我无数个甜蜜的梦。在这张床上，我把自己经历过的许许多多难忘的故事记在我的日记中，在这张床上我曾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留下了许许多多别人看不上、自己也不满意的小文章。
告别这张床后，我记不清换了几次床，只知道床的质量一次比一次好，价钱越来越贵，可是这些床仅仅是床而已，再没做过其他用场，也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每每提及床、读到床，我眼前浮现的依然是家乡的土炕，夏天麦场上铺的破凉席，中学时代的大通铺和那张中央陷下去的旧床，我怀念这些被历史遗弃了的东西，更怀念那些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我也非常感谢我曾住过的土炕、破凉席、大通铺和那张旧得陷了下去的木板床，感谢我所经历过了的那些日子，因为在我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的时候，它们曾提醒过我，使我懂得了什么叫满足；在工作和生活都不顺利的时候，它们又给了我直面困难的勇气和决心。土炕、破凉席、大通铺、硬板床，记录着我的历史，也激励我在艰难困苦中不断前进；那么些刻骨铭心的日子，是财富，是我少年、青年时期积累的财富，对它们我总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感觉。
茶
早晨，刚起床，祖父又给他的大搪瓷缸子里泡什么，我问祖父那是什么。
祖父说那是茶叶。
我问茶叶从何处来。
祖父说树上长的。
我就去看屋外的榆树、槐树和椿树。
祖父笑了，说：“瓜娃（傻孩子）呀，这些树哪能长茶？咱这地方就没有茶。”
我又问：“那茶树长在什么地方？”
祖父说：“南方，只有南方才有。”
那时候，我尚不知南方在哪里，有多远，但是我感觉南方一定比我们这地方好，因为它可以长茶树。
那年月，乡下人都喝祖父这样的茶，这种茶我们叫砖茶，其实就是茶叶、茶茎，有时还配以茶末压制成的块状茶。大人们在镇上供销社买茶的时候，售货员先称，称好后用纸包起来，纸是专用的浅褐麻纸，很粗，再用纸绳子捆起来。这种茶的形状像盖房子用的砖，每次喝时都要很费劲地掰下一小块来，用滚烫的水去冲，或者冲好后放到炉子上去煮。茶水红红的，如琥珀，滋味醇厚，香气纯正。
77。十块钱（18）
祖父说，茶的好处很多，饭后喝茶可以帮助消化，酒后喝茶能够解酒，吃了肉喝茶能去除油腻，干活累了喝茶能提人精神。祖父只知道砖茶好，却没有更多的理由告诉我怎么好。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儿时就留在记忆里的茶不仅能够帮助消化，有效促进调节人体新陈代谢，还对人体起着一定的保健和病理预防作用。在我们西北地区有“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之说。因此，砖茶以其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成为西北各族人民的生活必需品，被誉为“中国古丝绸之路上神秘之茶、西北少数民族生命之茶”。
就是这些原因，我和祖父到渭河北边买粮食时，看到那里的早晨，家家户户门外面都蹲着位老人，他们的手中必然端着把茶壶，壶里也必然装的是砖茶沏的茶水。据说，渭河北边许多地方水很硬，必须一年四季喝茶调理肠胃。祖父指着这些人对我说：“你看这些人，虽说年纪大了，一个个脸上的气色都很好，人家这儿粮食富足，还有砖茶喝，人也长寿。”
祖父说这话的年代，我们那里的老人多数已经不喝茶了，因为日子太困难了，即使是夏天割麦子的季节，家家户户吃的都是黑面馒头、麸子疙瘩，喝的都是沙果叶子、金银花和绒线花泡的水。沙果叶子泡水，颜色也是红的，味道甜甜的。金银花、绒线花泡水，颜色是黄的，有一种中药味。喝这几种植物叶子和花沏的水都可以清凉败火。我们村的老人都说这就是咱的“土茶”。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西安市电话二分局当线务员，整天在马路旁或者用户单位工作，有时甚至要到用户家里去干活。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早晨一上班都会坐在几个单位的传达室烤火取暖，因为这个时间天太冷，要等太阳出来才干活，时间久了，就认识了许多传达室值班的师傅。这些师傅年纪都在50岁以上，早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在火炉上熬茶。他们饮用的也是砖茶，用时总拿榔头去砸。
这年夏天，单位给职工劳保用品，其中有两袋花茶，白纸包上有绿色的图案、红色的字，是防暑降温用的，比我儿时见过的砖茶精致多了，星期天拿回家送祖父，祖父很高兴，可是喝了一杯却说还是砖茶好，他说：砖茶有劲儿，喝了解馋。
一年冬天，我去陕南采访，路遇一位电信科长，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茶的故事。
这位科长曾在非洲一个国家支援建设电信局，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时间长了，就与当地的电信职员交了朋友，他也偶尔到这些人的家里做客。非洲朋友很热，招待他的是从树上摘下的水果，喝的全是咖啡。一天，他请几位非洲人到他的宿舍坐，给每人倒了一杯茶，这些黑人朋友只笑不喝。我们的科长很纳闷，可是问他们，谁也不肯说。后来，其中一位告诉他，说他们都认为中国人喝的茶是禁欲的药。原因是，其他国家的专家，每周都要赶回家过夫妻生活，唯有中国人奇怪，长时间不回家探亲。非洲人不能理解就仔细观察，最后现所有中国人都喝茶，于是认定这茶就是中国专家控制自己的药。
我问这位科长，那时候他们喝的是什么茶，科长说是砖茶。我又问为什么，他也说有劲儿、喝了解馋。
去年到青海出差，在藏族同胞的帐篷里喝了几杯奶茶，据说奶茶里的茶就是砖茶。这是我最后一次喝砖茶，感觉很香。
如今，各种各样的茶也都喝过了，但记忆最为深刻的，仍然是儿时祖父大茶杯里的，那琥珀一样的砖茶水。
糖
甜，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就是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那时候只知道糖甜，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见过蜂蜜，而
一毛钱买十颗的硬块儿水果糖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吃得上。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的肚子都难以填饱，糖确实就是稀罕物、奢侈品。常见孩子们，特别是小女孩儿，一颗水果糖要分几次吃，放在口中含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过一阵儿再打开放进口中再含，千万不能用牙去咬，那种吃法就太浪费了。不少女孩子还收藏糖纸，有的夹在书中，有的贴在自个儿家里的墙壁和窗户上，下午放学后，也常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围在一起，喊着锤、包、剪赢糖纸玩。
78。十块钱（19）
那时候，城镇居民每月才半斤糖票，农村在国庆节、春节时才，可怜巴巴的一点儿黄砂糖基本上都给了老人和孩子。缺少什么时才会想什么，缺糖，对糖的渴望就如同思念一样在加深并与日俱增。记得那时候有一种叫糖精的，现在早已找不到这种东西了，那时却到处都是，虽然人们都说吃这玩意儿对身体有害，可是家家户户都在用，或拌在水里喝，或掺在豆馅儿里包包子吃，特别是农村过红白喜、丧事，米酒里绝对少不了糖精。那时代，我们的国家正在向苏联老大哥学习，听苏联一位领导人说每天能吃上土豆烧牛肉就进入高级社会了，我却总在想，要是每天有一个馒头夹白糖吃那就满足了。这个愿望终于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实现了。那年夏天，单位给职工防暑降温的白糖，每人5市斤，我们这些做外勤工作的又加了5市斤，从此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是一个软馒头夹白糖，然后再喝一大杯茶，那种感觉真是叫幸福。后来，糖果逐渐多了，各种水果糖、牛奶糖、口香糖，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儿的糖果，在大商场、小店铺里展示着，花花绿绿，色彩斑斓。
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忽然现人们对糖的印象越来越淡漠，生活中甚至很少有人提及糖，只是逢年过节买上一两斤做个摆设。上个月一位老同志给儿子结婚，因我外出开会未能参加婚礼，这位老同志送来一大包糖果瓜子给我，
我把它盛在盘子里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凡来者必请吃喜糖，结果瓜子两天就没有了，而糖果至今还有三分之二。一位年龄尚小的同志笑着对我说：“这年代谁还吃糖呢，您就甭让了。”小同志的话提醒了我，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现在的人谁还吃糖呢？现在的人们不仅不吃糖，还不让小孩儿吃糖，而且有意躲避糖，有的人甚至对糖有些恐惧，不少人都认为高血压、高血脂，特别是高血糖和肥胖症与多吃糖有直接关系，糖在他们的眼里简直就是罪魁祸。于是，不吃糖也就成了一种趋势和时尚，于是，市面上不带糖的点心、酸奶、饮料就越来越多，各种果酒也不得不脱去糖汁，酒店里干红、干白骄傲地昂着头颅挺着胸，而原汁原味的果酒在墙角也很难找到。甜的味道已不招人喜欢，不招人待见了，而清淡之味仿佛妙龄女子备受人们的青睐和喜爱。斗转星移，日月转换，时代是不同了，我真为糖果感到悲哀，原本是人类一大**的甜，竟然在我们国家的城镇里这样不受欢迎了。
过去，我常听人们说远离战争，远离灾难，远离邪恶，那一年又说远离“**”，现在要不要再说一个远离甜蜜呢？
年味儿
在乡下，走进农历十二月，腊八粥的香味儿就扑鼻而来。按照老习俗，腊月初八就是春节的前奏，是准备过年的日子。于是，人们开始打扫屋里院外、碾米磨面、赶集买菜、置办年货。
说着忙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个晚上无论贫富贵贱，家家户户都要烙饦饦馍，有甜的有咸的也有什么调味料也不放的，用来祭祀灶王爷，于是，那诱人的麦香味儿就伴随着袅袅炊烟在乡村上空弥散。祭灶日过后，各家主妇就面做招待客人的蛋蛋馍、花花馍、糕子馍和走亲戚、访朋友时带的礼馍了。这是乡下妇女展现自己本领的时候，一个主妇如何的心灵手巧都要表现在馍的内容和形式上。于是，切菜声、风箱声响了起来，开水在灶头的锅里咕嘟嘟地翻滚着，捂不住的热气从锅盖边缘不断升腾、消散，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村头大喇叭里秦腔也吼将起来，乡村的年味就愈地浓了。
腊月三十，人们习惯称年三十儿，这个夜晚，家家户户的灯火把大街小巷照得亮堂堂的。老人和儿孙们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还要把老祖先的牌位、遗像供在厅堂的桌子上，点上蜡烛和香，献上水果、糕点和饭菜。一家人一边吃一边拉话儿，直等到零点放了辞旧迎新的鞭炮，这才去休息，有的多喝几杯酒，兴奋得一夜都不睡。用乡下人的话说，这就是守岁。
79。十块钱（20）
乡下人大年初一不出门，一家人吃吃喝喝，三顿饭不离桌，要是遇到大雪天，老人们就都在土炕上不下来。这时候，长辈会给孩子们压岁钱，拿到压岁钱的孩子必然拿上钱去买鞭炮、糖果和玩意儿，撒着欢儿地去玩。这一天，不管小孩儿有什么错，大人们都会宽容的。
大年初二，是走岳父家的日子，于是男人们偕妻带子，拿上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就出了，这一天就在岳父家过。不出门的老人们就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凑合吃了，等着儿子媳妇一家晚上回来再做新饭吃。
到了正月初三大家就分散行动了，先走姑家、姨家和舅家这些主要亲戚，往后再走关系远一点儿的亲戚和朋友。
乡下人过年，一直到正月十五。这一段时间都叫年，走完了亲戚朋友还要扭秧歌、耍社火、走高跷、唱大戏，这村耍了那村耍，这村停了那村起，每天都有新内容，把个年味弄得越来越浓。
城市与乡村不同，城市里是闻不到年味的。每年岁末，商场里拥挤的顾客，街道上匆匆的行人，马路上拥堵的车辆，单位里总结会、表彰会、新年工作研讨会……这时才感觉旧的一年即将结束，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之后，机关、单位、工厂、商场的大门上都贴上了大红春联，挂上了大红灯笼，这城市就放假了。
放了假的城市格外冷清，与热热闹闹的乡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单位大门贴了放假通知，办公室的门上贴了封条，大街上车辆出奇的少，小巷里的行人也数得过来。
所以说，春节是乡下人的节日。城市人看重阳历，乡下人重视阴历。城市孩子生日只记阳历，乡下人说孩子生日肯定是阴历。近些年城市特别推崇人节、圣诞节，一些年轻人通宵达旦地狂欢，把外国人的节过到了极致。乡下人对这些洋节却不屑一顾，压根儿就像没有这节日似的。
城市也有许多人的老家在乡村，所以每到这时，他们都回乡下过年，单位一放假，他们就携家带口，乘飞机坐火车挤汽车，千里迢迢地去探亲，和乡下父母一起过年，完了才回到城市过自个儿的年，有的干脆在乡下陪父母过完年才回单位上班。不少人都为能回老家过年感到幸福，因为，有家可回的人不是父母健在，就是有兄弟姐妹在盼着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其实，年味儿是人营造的，是人的感营造的，而更多的则是传统文化所致，它是先人留下来的，先人们留下的不能丢，也丢不了。
感悟岁月
窗外第一片黄叶的随风飘落告诉我：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树枝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这叶子怎么说落就落了，仔细想想，春天夏天秋天，冷了热了刮风了下雨了，这些都经历过了，季节也应该到了深秋！
年轻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许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几年忽然觉得日子一天一天一周一周如轮飞转，周一刚刚上班，眨眼就又到了周末。不知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还是地球比年轻时转得快了。
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觉。孔老夫子把时间比喻成昼夜不息奔腾流淌的河水，一去不复回。他的比喻确实形象，也难怪后来有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光阴金贵啊！贵在有多少钱也买不来。
回故乡，孩童时捉迷藏、玩骑马打仗的地方找不着了。刚参加工作时的单位、结婚时住过的房子拆得没了踪影，当年走过的路也不少改了道。这些都使我深切地感觉到，身旁的一切都在生着变化，旧的一页翻过去，或者正在翻过去，在渐渐变成昨天，变成历史。
东晋名将桓温北征时，途经金城，看到他任琅玡太守时种植的柳树已经很粗了，手握柳枝不禁潸然泪下。他感慨地说：树木变化尚且如此，人又如何经得起岁月的消磨呢？桓温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为东晋屡立战功，官居高位，就是这个曾经挟天子以令诸侯，誓“如果不能流芳百世，也应遗臭万年”的人物，面对岁月也无可奈何。岁月何曾消磨过人呢？岁月不消磨人，人怎么就一天天变老了呢？真是岁月不催人自老啊！
80。十块钱（21）
看着妻子满头乌渐渐染上白霜，看着儿子竹子拔节似长高的个子，感觉自己就像一片了黄的叶子般走进了岁月的深秋。有人说父子是天敌，儿子在往前走，老子在向后退，儿子既是老子的继承者，也是老子的掘墓人。此话听着残酷，道理应该是对的，因为世界上最脆弱的是人，人没有根，人的根就是自己的子女，人是靠子女来延续生命的。那个东晋的桓温抚摸柳树感叹人生，看来古时的人与现代的人在对时光的感悟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生命是有限的，凡是有生命的，最终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古人曾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为了延长寿命，不少帝王吞吃了灵丹妙药，面对末日却无一幸免，有的甚至早早断送了性命。当今之高人能人，不断总结前人之经验，视提高生活质量为延长生命的最佳选择，因为提高生活质量就是提高时间的利用率，就是提高时间的效益。此观点多数人是认可的，但是要做到确实不容易，它需要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精神去实现。
其实，老子早就认为，人死了没有被人忘记，那就是长寿。这样看来，青史留名，长久地被人们记诵，应该是一个人“长寿”的方法和追求的目标。
但是，能够青史留名的又有几人呢？我辈区区凡人、普通百姓能身后留名吗？如若做不到，就不要去想，平平凡凡地做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用心去感悟岁月，用心去感受岁月，把每一天都过好，活出质量和水平来，在回往事的时候不感到后悔，也就应该满足了( 那些事儿(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88/ )
73。十块钱（14）
到夏天时，雪儿长成了一只大羊，雪白的毛出落得更加光亮可爱。第二年春天，雪儿做了母亲，生下一对活泼可爱的小羊羔。这两个小家伙跟它们母亲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在家时，它们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寸步不离，出了家门它们却癫狂得像两个小疯子，一会儿跑前，一会儿奔后，急得它们母亲呼了这个唤那个。雪儿有了儿女后，对我一下子冷淡多了，有时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任我口哨打得再响。其实，这时候我的心思也几乎全用在了两个小羊羔的身上，一闲下来，不是搂这个就是抱那个，有时吃饭时也要把它们拉到身边。我多次央求祖父留下这一对小宝贝饲养，祖父不答应，说只有卖掉这两个小家伙，才能让我吃上羊奶。果然，有一日我上学去的时候，祖父将这两只羊羔卖给了人家。气得我午饭不吃坐在门墩上直抹眼泪。这个晚上，我几次被雪儿的叫声惊醒，那“咩——咩——”的哀鸣声很悲凉很凄惨，分明是雪儿在撕心裂肺般地呼唤自己的骨肉。
这以后，雪儿一下沉默了。它每天默默地吃草，默默地喝水，即使遇到再鲜嫩的草也没了往日癫狂劲儿。一日，我忽然现雪儿的下巴上长出了一大撮胡子，便急忙告诉了祖母，祖母笑着对我说：“母羊长胡子，是想它娃想出来的。”我不相信思念会让羊长出胡子来，但我忽然高兴起来了，因为我现这一段时间雪儿和我的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密切，每天放青时，连缰绳也用不着了，只要我在前面走，它就会乖乖地跟在身后。这时间，祖父常沉着的脸也有了笑容，因为雪儿每天能挤出两大搪瓷缸子的奶水。眼看别人家的娃娃一天天变黑变瘦，又黄又弱的我却渐渐地白胖起来了。至今我也想象不出，那年月要是没有雪儿，没有雪儿的｜乳汁，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三年冬天，祖母因病躺在了炕上，好长时间不见好转，愁得祖父整夜整夜蹲在炕头上抽旱烟。一日晚饭后，祖父对我说：“我想把雪儿卖了。”
听说要卖雪儿，我一下急了：“不成！说啥也不成！”
祖父见说服不了我，胡子一翘了大脾气：“不成？那你说拿啥给你奶看病？你说，你说！”
面对祖父的一脸怒气，我一时也没了主意。在这个世界上，祖母是我的第一个亲人，我出生刚一个月母亲就把我交给了祖母抚养，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水一口饭地把我拉扯了10年，我哪能一点儿孝心也没有？可偏偏又是要卖雪儿。
早晨，我从箱子底下摸出了那个已经放了一个多月的白馒头，细细地用嘴嚼烂，一口一口地喂给雪儿吃，然后又打了盆放有盐的凉开水让雪儿喝。雪儿吃饱喝足了才抬起头来看我，它那灰色的眼球释放着呆滞、冷漠的光，好像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雪儿说：“吃吧！喝吧！今儿个咱们就要分别了。”雪儿根本没听懂我的意思，依然是那种呆滞的神，
仍旧是那种冷漠的目光。我弯下腰拍拍它的脑袋。它忽然摇了摇头，两只长耳朵打在我的脸上，胡须上沾的水洒了我一鼻子。
雪儿很乖觉，跟我和祖父上了路，在鸣犊镇的街上更是寸步不离，好像怕人抢它似的。我们在羊市的一棵大榆树下停了下来。祖父叮嘱我拉好雪儿，他走走看一看行就回来。还没等他离开，许多人就把雪儿团团围住了，轮番和祖父捏码子、讲价钱。祖父也没想到，看上雪儿的人竟这么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祖父和一位留有胡子的爷爷成了交。
眼看着雪儿就要被胡子爷爷牵走，我心中真比刀割还要疼，忍不住就想扑上去夺过拴雪儿的缰绳。祖父察觉了我的心思，紧拉着我的手。我咬着嘴唇，擦去了挂在腮上的泪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祖父向街的另一头走去。
正走着，我忽然觉得手碰到了什么，温热的、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是雪儿，我惊喜得一把抱住了它的头，忍不住眼泪又溢出了眼眶。雪儿是挣脱了缰绳跑来的。我望雪儿，雪儿望我，我现它的眼角有深深两道泪痕，脖子上雪白的毛也被缰绳磨去了许多。
74。十块钱（15）
胡子爷爷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举起缰绳就要打雪儿，我紧紧抱住了雪儿的头，祖父拦住胡子爷爷的胳膊，说：“老哥，牲畜也是通人性的，我们可从没这样待过羊啊！你要是拉不走它，我和娃娃送你回家。”胡子爷爷终于被我和祖父的话语感动了，他告诉我们，他儿媳妇前不久因病去世了，留下个不满周岁的孙子正等羊奶吃，要不是他也不会买雪儿的。
我们把雪儿送到胡子爷爷家，临走时已是掌灯时分了。胡子爷爷把我们送出门外，一再表示要精心照管饲养雪儿。离开了胡子爷爷家后，我心里一阵阵空落落地难受，雪儿那“咩——咩——”的叫声使得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费劲儿。
卖了雪儿，我们家再未饲养过羊，可每每看到羊我都会想起雪儿，想它那洁白的毛，想它那悲凉凄惨的叫声，想它那双呆滞冷漠流泪的眼。
一渠清澈的水
村前的浐河，是一河好水，可是因为河床太低，村子里的庄稼都浇不上水，若遇天旱季节，眼看着烈日艳阳下的禾苗叶子萎缩卷曲，甚至干枯死掉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一年，公社来了两位有文化的年轻领导，到岗位不久就背着水壶、提着干粮川原上下地跑，他们在浐河滩上足足奔走了半个多月，又请来县上的、市上的水利专家考察论证，还召集了当地老农开座谈会，最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修截渗渠。就是在浐河上游的河床上挖大坑，把水蓄进大坑中，然后把水引到白鹿原下的高处，再修渠让水沿白鹿原脚下自南而北，流经公社所辖的每一个村庄，全部解决旱地灌溉问题。
这个决定作出后，每天村子里的高音喇叭都宣传修渠引水的道理，有公社领导讲话，有各村干部，有参加者表决心，每个村子都组织人力上工地，还成立了青年突击队。那是个冬天，寒风呼啸，雪花飞扬，浐河滩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挑担子的、拉架子车的、赶马车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浐河两岸热闹番茄。
河床上的大坑挖好了，又用沙石把大坑一层一层覆盖，然后把大坑最上面铺得和平时的河床一样。这样，河里有水时，修的大坑里面有水，天旱河里缺水时，坑里照样有蓄水。人们把这坑叫截渗坑，把流向各处的水渠叫截渗渠。
修截渗渠比较省事，各村各队负责各自村前队前一段，由公社派专人验收。各村的高音喇叭每天都公布进展况，当时公社办有一张工地战报，是刻在蜡纸上油印出来的16开小报，高音喇叭里广播的内容多数出自这张油印小报。
日子过得很快，工程进展得也很快，第二年春天，好长时间不落雨，截渗渠的水就在这时候哗哗哗地流下来了，水头是混浊的黄｜色，半天后水就清得可以看见渠底了。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80岁的老太太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老人家张着没牙的嘴不住地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水，清清亮亮的，跟自个儿家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模一样。
这一年，每个村夏季的小麦、秋季的包谷都是大丰收，萝卜、红薯、土豆长得也比往年的个头大。最可喜的是河边的水稻的面积增加了，平时家家户户也有了米饭吃。
又是一年秋天，我到鸣犊中学读高中，一渠清水正好从校园中间流过。水渠岸上是杨柳树，水渠边上有水萍，细看还有几尾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动，我们心中都感到无限惬意。清晨，老师和同学们端着脸盆、拿着牙膏牙刷在水渠旁洗脸刷牙；晚上上完自习，同学们又来到水渠旁洗漱。清凌凌的水，沾到手上、脸上，一天的疲劳霎时就跑得无影无踪。
这年，生产队的地分了，牲口分了，村头、路旁的树也伐倒分了。大家都问这截渗渠怎么办，结果没有人回答。
这年秋天，村子过古会，已在城市工作的我回到了故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截渗渠没有了。原来的水渠填掉了，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黄土，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种庄稼。田野里的包谷叶子卷曲着，顶花也耷拉下来了。我问四叔，截渗渠怎么没有了，四叔摇摇头不答。旁边的小伙子说：“这时候了，还要啥截渗渠？现在咱村的人都进城打工了，靠种地能挣几个钱！”
75。十块钱（16）
这时候，一个我叫三爷的老人过来了，他瞪着眼睛、翘着胡子说：“屁话！没有粮食你喝西北风去！”
年轻人冲三爷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扭身走了。
三爷对我说，水是土地的血，没有水土地就没有血液了，就跟人没有了血一样。说完背着手也走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四叔这时说话了，他说现在家家户户都不缺粮食吃，就是怕以后遇到个灾年，那就麻烦了。
羊的眼泪
这也是冬天，我在故乡的中学读书。
元旦前的一个中午，凛冽的寒风摇曳着光秃的树枝，雪花像一群群银白色的蝴蝶在天地间任性地飞舞，小河里的水结了冰，田野和村庄被雪覆盖了。
吃过午饭，我缩着脖子往宿舍里跑，忽然听见一个小孩儿扯着嗓子喊：“不要杀它！”
这撕心裂肺的叫声让我头皮一阵麻，走近一看才现是学生灶上的那位河南厨师准备杀羊。羊被绑在篮球架上，早已缩成一团，浑身筛糠似的打哆嗦，河南厨师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宰牛刀在围着羊打转转。“不要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这是一个农村小孩儿，约七八岁，上身穿一件破棉衣，腰里系着根烂草绳，下身穿了一条打着补丁的裤子，赤脚穿着一双破球鞋，红肿的脚后跟在外面裸露着。孩子的小脸蛋通红，一双大眼睛里冒着愤怒的光。
这时一个中年农民走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揪住孩子的耳朵拉着就走，走出了人群才数落道：“羊卖了就是人家的了，人家爱咋办就咋办，关咱啥事？你这娃咋这么不懂事！”孩子不喊叫了，却哇哇大哭起来。
中年农民把孩子拉走了，河南厨师把刀一扔，蹲在地上抽起了烟，刚才吵嚷着看热闹的学生们瞬间也没了声息。“你看！羊哭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羊在流泪，羊确实是哭了。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它的小主人，也许是为自己的命运伤悲。
河南厨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走了，他说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学校的总务科长急了，他说后天就是元旦了，学校买这只羊是给学生会餐用的。他动员几个身强力壮的高年级同学把这只羊杀掉，可那位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大同学不知为什么这时却低着头往后缩。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离开了，没有看到想看又不忍看的那一幕。后来听说是总务科长请附近村上的一个屠夫杀了羊。第二天会餐，我只买了两个馒头，没有买用羊肉做的大烩菜，拿着馒头往食堂外走时，现昨天看杀羊的同学没有一人吃大烩菜。他们还在议论昨天杀羊的那一幕，都说羊太可怜了，吃不下去。
那一大盆羊肉烩菜在食堂里卖了许多天也没有卖掉。而那一串羊的眼泪，透明如雨水，经常在我梦中出现。
床
村子里人用的全是土炕，即使再有钱的人也不用床。炕是用土坯砌成的，大家都把砌炕叫盘炕，炕由炕面和炕洞两部分组成，炕面供人休息使用，炕洞是专门用做烧火的，到了冬天，不管什么样的柴火，就连牛马驴羊粪都可以晒干了用来烧炕。在寒冷的冬季特别是下雪天，一家老小坐在炕上取暖，那个年代老百姓的生活很苦，但一旦坐在炕头上，马上就有了些温度，也就感觉到了散漫、闲适和惬意。庄户人家在一起吃饭、拉家常、讲古论今、商谈家里的大事小，生活中的一切都搬在了炕头上。到了夏天，特别是三伏盛夏时节，农村的男人就用不着炕了，每每晚饭吃罢，他们就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拉一张席或铺一张塑料布，崖畔、打麦场上、大树下，平整光滑的地方就成了他们天然的凉床，在微风吹拂、树枝婆娑中，一个炎热的夏季也就这样浪漫地过去了。
我在这种很原始的土炕上睡了十多年，直到上中学时才用上了床。那床叫架子床，分上下两层，标准的学生宿舍可住6个人。记得睡架子床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这些没睡过床的农村孩子不知是兴奋还是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捣腾得本来已经很旧了的架子床吱吱呀呀乱响，直到查铺的老师打着手电筒拍打窗户，我们才一个个钻进了被窝。睡架子床前后不到半个学期，因为架子床坏得多，标准宿舍不够用，学校决定让我们新入学的学生全住大通铺。
76。十块钱（17）
大通铺确实不小，两个宿舍就可以把一个班的男女生分别装进去。搬宿舍那一天，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先在全是黄土垫起的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塑料布，然后在塑料布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按老师排列的顺序，一个挨一个把自己的褥子和床单铺在稻草之上，这样一个长长的大通铺就形成了。老师叫这为大通铺，我们学生却叫它地炕。
住这种大通铺，开始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人多了热闹，又有几个活跃分子经常讲故事说笑话。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
，
有的同学打呼噜说梦话，影响得患神经衰弱的同学彻夜难以入眠，有的同学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踩了旁边同学的手，被踩的人大声叫喊，整个宿舍的同学就全被惊醒。后来还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位男同学半夜里糊里糊涂出了宿舍，回来时走错了门，结果把与男宿舍一墙之隔的女宿舍拍得山响，靠门口住的女同学稀里糊涂拉亮了灯又开了门，那男生也迷迷瞪瞪往里走，这时开门的女同学才看清进来的是位男生，于是大喊“抓流氓”。事弄大了，第二天这个男生就被校长叫进了办公室，然后又由班主任陪着去了趟县医院，结果是这个男同学有夜游症。事解决了，可影响却未彻底消除，闲碎语就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折磨得脸上从此失去了笑容，经常低着头走路。
真正用上床是在我参加工作以后，虽然那张床和支床的两条小木凳都很旧，而且床板中央还陷下去一块，可是我依然感到非常亲切，因为我终于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了。我找了一些旧书把陷下去的那块地方垫了起来，然后又找来一个旧纸箱，拆了后铺在床上，这样床就又平又软了。这张床，我一直用了8年，直到离开这个单位我才告别了它。在8年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这张床既是我解除疲劳休息的地方，也是我业余时间读书写字的地方，还是亲朋好友来看望我时唯一可坐的地方，这张床伴我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这张床也驰骋过我无数次遐思和梦想。这张床承受过我洒下的许多辛酸泪，这张床也留下了我无数个甜蜜的梦。在这张床上，我把自己经历过的许许多多难忘的故事记在我的日记中，在这张床上我曾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留下了许许多多别人看不上、自己也不满意的小文章。
告别这张床后，我记不清换了几次床，只知道床的质量一次比一次好，价钱越来越贵，可是这些床仅仅是床而已，再没做过其他用场，也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每每提及床、读到床，我眼前浮现的依然是家乡的土炕，夏天麦场上铺的破凉席，中学时代的大通铺和那张中央陷下去的旧床，我怀念这些被历史遗弃了的东西，更怀念那些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我也非常感谢我曾住过的土炕、破凉席、大通铺和那张旧得陷了下去的木板床，感谢我所经历过了的那些日子，因为在我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的时候，它们曾提醒过我，使我懂得了什么叫满足；在工作和生活都不顺利的时候，它们又给了我直面困难的勇气和决心。土炕、破凉席、大通铺、硬板床，记录着我的历史，也激励我在艰难困苦中不断前进；那么些刻骨铭心的日子，是财富，是我少年、青年时期积累的财富，对它们我总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感觉。
茶
早晨，刚起床，祖父又给他的大搪瓷缸子里泡什么，我问祖父那是什么。
祖父说那是茶叶。
我问茶叶从何处来。
祖父说树上长的。
我就去看屋外的榆树、槐树和椿树。
祖父笑了，说：“瓜娃（傻孩子）呀，这些树哪能长茶？咱这地方就没有茶。”
我又问：“那茶树长在什么地方？”
祖父说：“南方，只有南方才有。”
那时候，我尚不知南方在哪里，有多远，但是我感觉南方一定比我们这地方好，因为它可以长茶树。
那年月，乡下人都喝祖父这样的茶，这种茶我们叫砖茶，其实就是茶叶、茶茎，有时还配以茶末压制成的块状茶。大人们在镇上供销社买茶的时候，售货员先称，称好后用纸包起来，纸是专用的浅褐麻纸，很粗，再用纸绳子捆起来。这种茶的形状像盖房子用的砖，每次喝时都要很费劲地掰下一小块来，用滚烫的水去冲，或者冲好后放到炉子上去煮。茶水红红的，如琥珀，滋味醇厚，香气纯正。
77。十块钱（18）
祖父说，茶的好处很多，饭后喝茶可以帮助消化，酒后喝茶能够解酒，吃了肉喝茶能去除油腻，干活累了喝茶能提人精神。祖父只知道砖茶好，却没有更多的理由告诉我怎么好。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儿时就留在记忆里的茶不仅能够帮助消化，有效促进调节人体新陈代谢，还对人体起着一定的保健和病理预防作用。在我们西北地区有“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之说。因此，砖茶以其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成为西北各族人民的生活必需品，被誉为“中国古丝绸之路上神秘之茶、西北少数民族生命之茶”。
就是这些原因，我和祖父到渭河北边买粮食时，看到那里的早晨，家家户户门外面都蹲着位老人，他们的手中必然端着把茶壶，壶里也必然装的是砖茶沏的茶水。据说，渭河北边许多地方水很硬，必须一年四季喝茶调理肠胃。祖父指着这些人对我说：“你看这些人，虽说年纪大了，一个个脸上的气色都很好，人家这儿粮食富足，还有砖茶喝，人也长寿。”
祖父说这话的年代，我们那里的老人多数已经不喝茶了，因为日子太困难了，即使是夏天割麦子的季节，家家户户吃的都是黑面馒头、麸子疙瘩，喝的都是沙果叶子、金银花和绒线花泡的水。沙果叶子泡水，颜色也是红的，味道甜甜的。金银花、绒线花泡水，颜色是黄的，有一种中药味。喝这几种植物叶子和花沏的水都可以清凉败火。我们村的老人都说这就是咱的“土茶”。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西安市电话二分局当线务员，整天在马路旁或者用户单位工作，有时甚至要到用户家里去干活。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早晨一上班都会坐在几个单位的传达室烤火取暖，因为这个时间天太冷，要等太阳出来才干活，时间久了，就认识了许多传达室值班的师傅。这些师傅年纪都在50岁以上，早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在火炉上熬茶。他们饮用的也是砖茶，用时总拿榔头去砸。
这年夏天，单位给职工劳保用品，其中有两袋花茶，白纸包上有绿色的图案、红色的字，是防暑降温用的，比我儿时见过的砖茶精致多了，星期天拿回家送祖父，祖父很高兴，可是喝了一杯却说还是砖茶好，他说：砖茶有劲儿，喝了解馋。
一年冬天，我去陕南采访，路遇一位电信科长，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茶的故事。
这位科长曾在非洲一个国家支援建设电信局，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时间长了，就与当地的电信职员交了朋友，他也偶尔到这些人的家里做客。非洲朋友很热，招待他的是从树上摘下的水果，喝的全是咖啡。一天，他请几位非洲人到他的宿舍坐，给每人倒了一杯茶，这些黑人朋友只笑不喝。我们的科长很纳闷，可是问他们，谁也不肯说。后来，其中一位告诉他，说他们都认为中国人喝的茶是禁欲的药。原因是，其他国家的专家，每周都要赶回家过夫妻生活，唯有中国人奇怪，长时间不回家探亲。非洲人不能理解就仔细观察，最后现所有中国人都喝茶，于是认定这茶就是中国专家控制自己的药。
我问这位科长，那时候他们喝的是什么茶，科长说是砖茶。我又问为什么，他也说有劲儿、喝了解馋。
去年到青海出差，在藏族同胞的帐篷里喝了几杯奶茶，据说奶茶里的茶就是砖茶。这是我最后一次喝砖茶，感觉很香。
如今，各种各样的茶也都喝过了，但记忆最为深刻的，仍然是儿时祖父大茶杯里的，那琥珀一样的砖茶水。
糖
甜，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就是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那时候只知道糖甜，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见过蜂蜜，而
一毛钱买十颗的硬块儿水果糖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吃得上。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的肚子都难以填饱，糖确实就是稀罕物、奢侈品。常见孩子们，特别是小女孩儿，一颗水果糖要分几次吃，放在口中含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过一阵儿再打开放进口中再含，千万不能用牙去咬，那种吃法就太浪费了。不少女孩子还收藏糖纸，有的夹在书中，有的贴在自个儿家里的墙壁和窗户上，下午放学后，也常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围在一起，喊着锤、包、剪赢糖纸玩。
78。十块钱（19）
那时候，城镇居民每月才半斤糖票，农村在国庆节、春节时才，可怜巴巴的一点儿黄砂糖基本上都给了老人和孩子。缺少什么时才会想什么，缺糖，对糖的渴望就如同思念一样在加深并与日俱增。记得那时候有一种叫糖精的，现在早已找不到这种东西了，那时却到处都是，虽然人们都说吃这玩意儿对身体有害，可是家家户户都在用，或拌在水里喝，或掺在豆馅儿里包包子吃，特别是农村过红白喜、丧事，米酒里绝对少不了糖精。那时代，我们的国家正在向苏联老大哥学习，听苏联一位领导人说每天能吃上土豆烧牛肉就进入高级社会了，我却总在想，要是每天有一个馒头夹白糖吃那就满足了。这个愿望终于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实现了。那年夏天，单位给职工防暑降温的白糖，每人5市斤，我们这些做外勤工作的又加了5市斤，从此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是一个软馒头夹白糖，然后再喝一大杯茶，那种感觉真是叫幸福。后来，糖果逐渐多了，各种水果糖、牛奶糖、口香糖，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儿的糖果，在大商场、小店铺里展示着，花花绿绿，色彩斑斓。
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忽然现人们对糖的印象越来越淡漠，生活中甚至很少有人提及糖，只是逢年过节买上一两斤做个摆设。上个月一位老同志给儿子结婚，因我外出开会未能参加婚礼，这位老同志送来一大包糖果瓜子给我，
我把它盛在盘子里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凡来者必请吃喜糖，结果瓜子两天就没有了，而糖果至今还有三分之二。一位年龄尚小的同志笑着对我说：“这年代谁还吃糖呢，您就甭让了。”小同志的话提醒了我，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现在的人谁还吃糖呢？现在的人们不仅不吃糖，还不让小孩儿吃糖，而且有意躲避糖，有的人甚至对糖有些恐惧，不少人都认为高血压、高血脂，特别是高血糖和肥胖症与多吃糖有直接关系，糖在他们的眼里简直就是罪魁祸。于是，不吃糖也就成了一种趋势和时尚，于是，市面上不带糖的点心、酸奶、饮料就越来越多，各种果酒也不得不脱去糖汁，酒店里干红、干白骄傲地昂着头颅挺着胸，而原汁原味的果酒在墙角也很难找到。甜的味道已不招人喜欢，不招人待见了，而清淡之味仿佛妙龄女子备受人们的青睐和喜爱。斗转星移，日月转换，时代是不同了，我真为糖果感到悲哀，原本是人类一大**的甜，竟然在我们国家的城镇里这样不受欢迎了。
过去，我常听人们说远离战争，远离灾难，远离邪恶，那一年又说远离“**”，现在要不要再说一个远离甜蜜呢？
年味儿
在乡下，走进农历十二月，腊八粥的香味儿就扑鼻而来。按照老习俗，腊月初八就是春节的前奏，是准备过年的日子。于是，人们开始打扫屋里院外、碾米磨面、赶集买菜、置办年货。
说着忙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个晚上无论贫富贵贱，家家户户都要烙饦饦馍，有甜的有咸的也有什么调味料也不放的，用来祭祀灶王爷，于是，那诱人的麦香味儿就伴随着袅袅炊烟在乡村上空弥散。祭灶日过后，各家主妇就面做招待客人的蛋蛋馍、花花馍、糕子馍和走亲戚、访朋友时带的礼馍了。这是乡下妇女展现自己本领的时候，一个主妇如何的心灵手巧都要表现在馍的内容和形式上。于是，切菜声、风箱声响了起来，开水在灶头的锅里咕嘟嘟地翻滚着，捂不住的热气从锅盖边缘不断升腾、消散，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村头大喇叭里秦腔也吼将起来，乡村的年味就愈地浓了。
腊月三十，人们习惯称年三十儿，这个夜晚，家家户户的灯火把大街小巷照得亮堂堂的。老人和儿孙们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还要把老祖先的牌位、遗像供在厅堂的桌子上，点上蜡烛和香，献上水果、糕点和饭菜。一家人一边吃一边拉话儿，直等到零点放了辞旧迎新的鞭炮，这才去休息，有的多喝几杯酒，兴奋得一夜都不睡。用乡下人的话说，这就是守岁。
79。十块钱（20）
乡下人大年初一不出门，一家人吃吃喝喝，三顿饭不离桌，要是遇到大雪天，老人们就都在土炕上不下来。这时候，长辈会给孩子们压岁钱，拿到压岁钱的孩子必然拿上钱去买鞭炮、糖果和玩意儿，撒着欢儿地去玩。这一天，不管小孩儿有什么错，大人们都会宽容的。
大年初二，是走岳父家的日子，于是男人们偕妻带子，拿上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就出了，这一天就在岳父家过。不出门的老人们就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凑合吃了，等着儿子媳妇一家晚上回来再做新饭吃。
到了正月初三大家就分散行动了，先走姑家、姨家和舅家这些主要亲戚，往后再走关系远一点儿的亲戚和朋友。
乡下人过年，一直到正月十五。这一段时间都叫年，走完了亲戚朋友还要扭秧歌、耍社火、走高跷、唱大戏，这村耍了那村耍，这村停了那村起，每天都有新内容，把个年味弄得越来越浓。
城市与乡村不同，城市里是闻不到年味的。每年岁末，商场里拥挤的顾客，街道上匆匆的行人，马路上拥堵的车辆，单位里总结会、表彰会、新年工作研讨会……这时才感觉旧的一年即将结束，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之后，机关、单位、工厂、商场的大门上都贴上了大红春联，挂上了大红灯笼，这城市就放假了。
放了假的城市格外冷清，与热热闹闹的乡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单位大门贴了放假通知，办公室的门上贴了封条，大街上车辆出奇的少，小巷里的行人也数得过来。
所以说，春节是乡下人的节日。城市人看重阳历，乡下人重视阴历。城市孩子生日只记阳历，乡下人说孩子生日肯定是阴历。近些年城市特别推崇人节、圣诞节，一些年轻人通宵达旦地狂欢，把外国人的节过到了极致。乡下人对这些洋节却不屑一顾，压根儿就像没有这节日似的。
城市也有许多人的老家在乡村，所以每到这时，他们都回乡下过年，单位一放假，他们就携家带口，乘飞机坐火车挤汽车，千里迢迢地去探亲，和乡下父母一起过年，完了才回到城市过自个儿的年，有的干脆在乡下陪父母过完年才回单位上班。不少人都为能回老家过年感到幸福，因为，有家可回的人不是父母健在，就是有兄弟姐妹在盼着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其实，年味儿是人营造的，是人的感营造的，而更多的则是传统文化所致，它是先人留下来的，先人们留下的不能丢，也丢不了。
感悟岁月
窗外第一片黄叶的随风飘落告诉我：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树枝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这叶子怎么说落就落了，仔细想想，春天夏天秋天，冷了热了刮风了下雨了，这些都经历过了，季节也应该到了深秋！
年轻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许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几年忽然觉得日子一天一天一周一周如轮飞转，周一刚刚上班，眨眼就又到了周末。不知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还是地球比年轻时转得快了。
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觉。孔老夫子把时间比喻成昼夜不息奔腾流淌的河水，一去不复回。他的比喻确实形象，也难怪后来有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光阴金贵啊！贵在有多少钱也买不来。
回故乡，孩童时捉迷藏、玩骑马打仗的地方找不着了。刚参加工作时的单位、结婚时住过的房子拆得没了踪影，当年走过的路也不少改了道。这些都使我深切地感觉到，身旁的一切都在生着变化，旧的一页翻过去，或者正在翻过去，在渐渐变成昨天，变成历史。
东晋名将桓温北征时，途经金城，看到他任琅玡太守时种植的柳树已经很粗了，手握柳枝不禁潸然泪下。他感慨地说：树木变化尚且如此，人又如何经得起岁月的消磨呢？桓温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为东晋屡立战功，官居高位，就是这个曾经挟天子以令诸侯，誓“如果不能流芳百世，也应遗臭万年”的人物，面对岁月也无可奈何。岁月何曾消磨过人呢？岁月不消磨人，人怎么就一天天变老了呢？真是岁月不催人自老啊！
80。十块钱（21）
看着妻子满头乌渐渐染上白霜，看着儿子竹子拔节似长高的个子，感觉自己就像一片了黄的叶子般走进了岁月的深秋。有人说父子是天敌，儿子在往前走，老子在向后退，儿子既是老子的继承者，也是老子的掘墓人。此话听着残酷，道理应该是对的，因为世界上最脆弱的是人，人没有根，人的根就是自己的子女，人是靠子女来延续生命的。那个东晋的桓温抚摸柳树感叹人生，看来古时的人与现代的人在对时光的感悟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生命是有限的，凡是有生命的，最终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古人曾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为了延长寿命，不少帝王吞吃了灵丹妙药，面对末日却无一幸免，有的甚至早早断送了性命。当今之高人能人，不断总结前人之经验，视提高生活质量为延长生命的最佳选择，因为提高生活质量就是提高时间的利用率，就是提高时间的效益。此观点多数人是认可的，但是要做到确实不容易，它需要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精神去实现。
其实，老子早就认为，人死了没有被人忘记，那就是长寿。这样看来，青史留名，长久地被人们记诵，应该是一个人“长寿”的方法和追求的目标。
但是，能够青史留名的又有几人呢？我辈区区凡人、普通百姓能身后留名吗？如若做不到，就不要去想，平平凡凡地做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用心去感悟岁月，用心去感受岁月，把每一天都过好，活出质量和水平来，在回往事的时候不感到后悔，也就应该满足了( 那些事儿(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88/ )